“純粹的、極致的疼痛?!?/p>
周沉的聲音在鉆石診室絕對靜謐的空氣里沉淀下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重量。這要求本身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炸彈,瞬間撕碎了林霧精心維持的職業屏障。剝離情緒是常態,創造特定的愉悅或寧靜是增值服務,但主動要求體驗痛苦?這違背了蜂巢最核心的法則——客戶付錢是為了逃避痛苦,而非擁抱它。
林霧的指尖在診療臺冰冷的金屬邊緣下意識地收緊,乳膠手套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她強迫自己的視線保持平穩,迎向周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瘋狂的征兆,也沒有尋求刺激的輕佻,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純粹的探究欲,像是在下達一個不容置疑的實驗指令。
“周先生,”林霧的聲音依舊維持著專業性的平穩,但語速比平時略慢了一分,“蜂巢診所的核心服務是幫助客戶緩解或剝離負面感受,包括疼痛。主動誘發痛覺體驗……屬于高度非常規需求,存在不可控風險,且不在標準診療協議覆蓋范圍內。”
她一邊說,一邊抬手在診療臺側面的懸浮光屏上快速滑動。指尖點觸間,一個復雜而冰冷的價格清單彈射出來,懸浮在兩人之間,散發著幽藍的光。條目密密麻麻,精確到令人齒冷:
>【定制化痛覺體驗】
>***基礎痛感閾值測定:**¥780,000
>***痛覺類型定制(銳痛/鈍痛/灼痛/撕裂痛/電擊痛等):**¥1,200,000/種(疊加累加)
>***強度梯度調節(1-10級):**¥500,000/級
>***持續時間(分鐘):**¥280,000/分鐘
>***風險附加費(神經損傷、痛覺殘留、精神沖擊等):**¥3,000,000起
>***特殊需求(如:痛感定位、模擬特定創傷事件等):**面議(最低¥5,000,000)
>**情緒幣實時支付通道已開啟:**1單位“深層絕望”=當前詢價(高于市面流通“絕望”品質)
金錢的數字龐大到失去了意義,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交易本質。在這里,痛苦也可以被量化、包裝、明碼標價。
周沉的視線甚至沒有在那份天價清單上停留超過一秒。他的目光始終鎖在林霧臉上,像是在觀察她對這份荒謬報價的反應,又像是在穿透她的職業面具,尋找某種更深層的東西。他左手腕間的佛珠依舊在不緊不慢地捻動著,深褐色的木質珠子在診室柔和卻缺乏溫度的光線下,流轉著沉郁的光澤。
“風險?”周沉的嘴角似乎又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個幾乎不能稱之為笑容的弧度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林醫師,你認為,比麻木更可怕的風險是什么?”
這句話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中了林霧刻意忽略的某個角落。麻木……冷感癥……她指尖殘留的消毒水微刺感似乎又清晰了一瞬。
他沒有等待她的回答,左手微微抬起,捻動佛珠的動作稍稍明顯了一些。林霧的目光無法控制地被吸引過去。就在他食指和拇指捻過一顆珠子時,那顆珠子極其短暫地暴露在光線更好的角度下。
**BTC/0.0724**
一串極其微小、如同激光蝕刻的字符,清晰地映入林霧的眼簾。比特幣?匯率?它刻在佛珠上?這念頭荒謬得讓她呼吸一滯。這串佛珠,根本不是寄托信仰的法器,更像一個……加密的、流動的賬本?一個連接著那個隱秘而瘋狂的情緒黑市的終端?
周沉捕捉到了她目光瞬間的凝滯和那細微的呼吸變化。他捻動佛珠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習慣性動作。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診療臺,也逼近了林霧。那種無形的壓迫感驟然增強。
“規則,是用來打破的,林醫師?!彼穆曇舻统恋仨懫?,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尤其是當規則本身,已經成為更大的枷鎖時。費用不是問題?!彼沉艘谎勰菓腋〉膬r目表,眼神如同掠過一堆無意義的數字,“開始吧。從最基礎的閾值測定開始。我想知道,你的‘蜂巢’,能制造出什么樣的痛苦?!?/p>
他不再詢問,而是直接下達了指令。那姿態,仿佛他才是這里的主宰者。
林霧的后背繃緊了。她感到一種久違的、被冒犯的憤怒,以及更深層的不安。這個周沉,像一團裹挾著未知危險的迷霧。拒絕他?鉆石診室的客戶擁有幾乎無上的特權,尤其是這種“特殊關注級”。強行拒絕的后果難以預料。順從他?這無異于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她的目光再次掃過他腕間的佛珠,那刻著冰冷匯率的珠子被其他珠子掩住,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情緒黑市……那些被收集、提煉、交易的痛苦……它們最終流向了哪里?周沉與那個世界,又是什么關系?他要求的痛覺體驗,僅僅是為了滿足某種扭曲的好奇心嗎?
職業的慣性最終占據了上風。林霧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經過層層過濾的診室空氣涌入肺葉,帶著消毒水的余味。她必須掌控局面。
“請坐到診療椅上,周先生。”她的聲音重新變得毫無波瀾,仿佛剛才的漣漪從未出現。她轉身走向主控臺,手指在復雜的神經接口設備上快速操作起來,調出痛覺閾值測定程序。冰冷的藍色光線在主控屏上流淌。
周沉依言坐下,姿態放松,甚至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仿佛即將經歷的不是一場可能摧毀神經的痛覺實驗,而是一場有趣的表演。他依舊捻著佛珠,深色的木質與他蒼白的手指形成刺眼的對比。
林霧拿起兩個小巧的、連接著細密導線的感應貼片。她走到周沉面前,微微俯身。冰冷的乳膠手套幾乎要觸碰到他頸側裸露的皮膚。按照標準流程,她需要將貼片精確地貼附在特定的神經簇節點上。
“需要接觸您的皮膚,進行神經信號引導?!彼交馗嬷?。
“請便?!敝艹恋穆曇艚阱氤?,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煙草混合著某種冷冽木質香氣的味道。
林霧屏住呼吸,指尖捏著冰涼的感應貼片,穩穩地朝周沉左側頸動脈旁、靠近耳后的位置貼去。這是標準的初級痛覺傳導節點。她的動作精準、專業,如同演練過千百次。
就在冰冷的貼片即將觸碰到他溫熱的皮膚的剎那——
一股尖銳的、毫無征兆的刺痛感,猛地從林霧自己的左鎖骨下方三厘米處炸開!
“呃!”一聲短促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悶哼從林霧喉嚨里逸出。她捏著貼片的手指劇烈一顫,身體瞬間僵硬,幾乎要向后彈開。那痛感如此真實,如此強烈,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她的皮肉,然后無情地旋轉攪動。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
怎么回事?!痛覺反噬?!而且位置……左鎖骨下三厘米……正是她剛才操作時意念鎖定的、準備在周沉身上施加初級刺激的位置!
冷感癥……不是隔絕一切感覺嗎?為什么這種撕裂般的痛感會如此清晰地從她自己身上傳來?對象……還是眼前這個初次見面的、危險莫測的周沉?
林霧猛地抬頭,撞進周沉深潭般的眼眸里。他正看著她,嘴角那點似有若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精準地剖開她瞬間失態的偽裝。他捻動佛珠的手指,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他什么也沒說。但林霧讀懂了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冰冷的了然。
他在測試什么?;蛘哒f,他早就知道了什么。
鉆石診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主控臺設備發出的極其微弱的電流嗡鳴聲,以及林霧自己胸腔里失控狂跳的心臟,沉重地撞擊著耳膜。冰冷的乳膠手套下,她捏著感應貼片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鎖骨下方那被無形鋼針貫穿的劇痛,還在持續地、清晰地灼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