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的果園坐落在城郊的小山坡上，三間平房圍成的小院被蘋果樹環繞。搬來的第一天，羅瀟瀟站在院門口，深吸一口帶著果香的空氣。

“瀟瀟，小宇，這是你們的房間。“林淑芬推開西側屋的門。十五平米的房間擺著兩張小床，中間隔著一個小書桌，窗臺上放著一盆綠蘿。

蔣勝宇站在門口不肯進去，手指緊緊攥著羅瀟瀟的衣角。

“怎么了？不喜歡嗎？“羅志強蹲下身問他。

羅瀟瀟了然于心，輕聲對養父母說：“叔叔阿姨，能不能把兩張床并在一起？小宇他...怕黑。“

林淑芬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立刻和丈夫調整了床鋪位置。當兩張單人床并在一起變成大床后，蔣勝宇才慢慢松開羅瀟瀟的衣服，走進房間。

晚飯是林淑芬做的紅燒排骨和清炒時蔬。羅瀟瀟注意到桌上沒有豌豆，感激地看了養母一眼。林淑芬悄悄對她眨眨眼，夾了一塊排骨放到蔣勝宇碗里。

“小宇，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羅志強說，“明天周末，我帶你們去鎮上買些新衣服。“

蔣勝宇低著頭吃飯，沒有回應。羅瀟瀟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宇，說謝謝叔叔。“

“...謝謝。“男孩的聲音細如蚊吶。

夜深人靜時，蔣勝宇在黑暗中睜著眼睛。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氣味，只有身邊羅瀟瀟均勻的呼吸聲是熟悉的。他悄悄往她那邊挪了挪，直到能感受到她的體溫。

“睡不著嗎？“羅瀟瀟突然輕聲問。

蔣勝宇嚇了一跳，然后微微點頭，想起黑暗中她看不見，才小聲說：“嗯。“

羅瀟瀟側過身，輕輕拍著他的背：“我在這兒呢，睡吧。“

窗外，一輪新月懸在蘋果樹梢，見證著這個新家庭的第一夜。

轉眼一個月過去，蔣勝宇漸漸適應了新家。他依然話少，但會在羅志強修理農具時遞上工具，會在林淑芬做飯時幫忙剝蒜。而羅瀟瀟像株喜陽的植物，在新環境中茁壯成長，很快成了養父母得力的小助手。

十月中旬的一天下午，羅瀟瀟放學回家，發現家里靜悄悄的。她放下書包，走到后院，看見蔣勝宇獨自坐在蘋果樹下發呆。

“小宇，怎么就你一個人？叔叔阿姨呢？“

蔣勝宇抬頭，小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紅暈：“阿姨去鎮上了，叔叔在果園那頭。“

羅瀟瀟皺眉，伸手摸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沒事...“蔣勝宇搖搖頭，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羅瀟瀟扶他回屋，翻出體溫計一量——38.5度。她急忙給羅志強打電話，然后打濕毛巾給蔣勝宇敷額頭。

“中午吃什么了？“她一邊換毛巾一邊問。

“學校...午餐...“蔣勝宇的聲音有些嘶啞，“有綠色...豆子...“

羅瀟瀟的手頓住了：“什么豆子？是不是豌豆？“

蔣勝宇微微點頭，隨即開始急促喘息，脖子上浮現出紅色的疹子。羅瀟瀟心頭一緊——這是過敏反應！上周學校健康課剛講過嚴重過敏的癥狀。

“小宇，堅持住！“她飛奔到客廳，翻出養母常備的醫藥箱，找到了一盒抗過敏藥。但當她回到房間時，蔣勝宇的情況更糟了——他嘴唇發紫，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吸不進空氣。

這不是普通過敏，是過敏性休克！羅瀟瀟的手開始發抖，但腦海中回響著健康老師的話：“遇到嚴重過敏，先打急救電話，然后...“

她抓起手機撥打了120，然后翻出醫藥箱深處的腎上腺素筆——這是林淑芬為果園里可能出現的蜂過敏準備的。

“小宇，會有點疼，忍著點！“羅瀟瀟掀起蔣勝宇的衣擺，將腎上腺素筆按在他的大腿外側。隨著“咔“的一聲，藥物注入體內。

然后她按照急救課上學到的方法，讓蔣勝宇平躺，抬高雙腿，解開領口。男孩的呼吸仍然困難，但嘴唇的紫色稍微褪去了一些。

十分鐘后，救護車和匆匆趕回的羅志強幾乎同時到達。醫護人員迅速給蔣勝宇戴上氧氣面罩，注射了更多藥物。

“做得很好，小姑娘。“醫生檢查后對羅瀟瀟說，“再晚幾分鐘就危險了。“

羅志強開車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羅瀟瀟則留在家里等林淑芬回來。當養母從鎮上回來聽聞此事，一把抱住羅瀟瀟，兩人相擁而泣。

“淑芬阿姨，是我的錯，我沒看好小宇的午餐...“羅瀟瀟抽泣著說。

“不，你救了小宇。“林淑芬撫摸著她的頭發，“你是個勇敢的姐姐。“

晚上十點，羅志強帶著情況穩定的蔣勝宇回家。男孩臉色仍然蒼白，但呼吸已經正常。醫生開了嚴格的飲食禁忌清單，并囑咐隨時攜帶腎上腺素筆。

那一夜，羅瀟瀟寸步不離地守著蔣勝宇，每隔一小時就檢查他的呼吸和脈搏。凌晨三點，蔣勝宇醒來，發現羅瀟瀟靠在床頭，強撐著不睡。

“姐姐...“他虛弱地喚道。

羅瀟瀟立刻清醒：“怎么了？不舒服嗎？“

蔣勝宇搖搖頭，小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握住她的手指：“謝謝你。“

羅瀟瀟鼻子一酸，俯身輕輕抱住他：“笨蛋，我們是一家人啊。“

第二天是周六，林淑芬讓羅瀟瀟補覺，自己照顧蔣勝宇。中午時分，羅瀟瀟被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吵醒。她循聲來到閣樓，發現羅志強正在清理一堆舊物，聲音就來自那里。

“叔叔，這是什么聲音？“

“啊，吵醒你了？“羅志強抹了把汗，“我想找找有沒有適合小宇玩的安靜玩具，想起閣樓有臺老鋼琴，是我母親留下的。不過年久失修，好幾個鍵不響了。“

羅瀟瀟好奇地湊近那臺棕色的立式鋼琴，掀開布滿灰塵的琴蓋，按下一個白鍵。鋼琴發出沉悶的“咚“聲。

“我能試試嗎？“身后突然傳來蔣勝宇的聲音。他不知道什么時候上了閣樓，正站在樓梯口，臉色仍有些蒼白。

“當然可以，不過音不準了。“羅志強讓開位置。

蔣勝宇走到鋼琴前，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按下一個琴鍵，然后是下一個。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試探。接著，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男孩的雙手放在琴鍵上，竟然彈奏出一段簡單的旋律，雖然因為鋼琴走音而顯得怪異，但節奏和指法出奇地準確。

羅瀟瀟和羅志強驚訝地對視一眼。

“小宇，你學過鋼琴？“羅志強問。

蔣勝宇搖搖頭，眉頭微蹙，似乎自己也很困惑：“在...電視上聽過。“

羅志強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當天下午就開車去了縣城。傍晚時分，他帶回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和一套工具。

“這位是李老師，縣里最好的鋼琴調律師，也是鋼琴教師。“羅志強介紹道。

李老師花了三個小時調修那臺老鋼琴，期間蔣勝宇一直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修好后，李老師試彈了一段《獻給愛麗絲》，然后邀請蔣勝宇試試。

男孩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鍵上，這次彈出的旋律更加清晰優美。雖然指法生澀，但對一個從未正式學習過的七歲孩子來說，簡直不可思議。

“這孩子有絕對音感。“李老師對羅志強說，“我教琴三十年，這樣的天賦不超過五個。“

當晚，羅志強和林淑芬在臥室里長談至深夜。第二天早餐時，羅志強宣布了一個決定：“小宇，如果你愿意，我們想請李老師每周來教你鋼琴。“

蔣勝宇的眼睛亮了起來，這是羅瀟瀟見過他最接近“興奮“的表情。

“但是鋼琴課很貴...“羅瀟瀟小聲說。她知道羅家的果園收入并不寬裕。

林淑芬笑著摸摸她的頭：“不用擔心這個。對了，瀟瀟，你有什么想學的嗎？畫畫？舞蹈？“

羅瀟瀟搖搖頭：“我幫叔叔阿姨干活就好。“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學校圖書館的急救書我能借回來看嗎？“

就這樣，蔣勝宇開始了他的鋼琴學習。李老師每周六上午來家里授課，其余時間蔣勝宇就自己練習。老鋼琴的聲音經常在傍晚時分飄蕩在果園里，而羅瀟瀟總是他最忠實的聽眾。

十一月底，羅瀟瀟用零花錢買了一條防水腕帶，在上面用紅筆寫上“嚴重豌豆過敏“，讓蔣勝宇天天戴著。她還特意學了急救證書，把腎上腺素筆的使用方法教給了學校的老師。

十二月初的一個周五，羅瀟瀟放學回家時眼圈發紅。蔣勝宇正在練琴，聽到關門聲異常響亮，立刻停下跑了出去。

“怎么了？“他問正在廚房幫忙準備晚餐的林淑芬。

林淑芬嘆了口氣：“瀟瀟在學校被幾個同學欺負了，說她'沒人要的孤兒'。“

蔣勝宇的小拳頭攥緊了。他轉身跑上樓，看見羅瀟瀟正趴在床上，肩膀微微抖動。他默默爬上床，躺在她身邊，像她曾經對他做的那樣，輕輕拍她的背。

“我沒事。“羅瀟瀟轉過身，勉強笑了笑，“只是...他們說養父母遲早也會不要我...“

“不會的。“蔣勝宇罕見地說了長句子，“羅叔叔林阿姨很好。而且...我會保護你。“

第二天課間，蔣勝宇獨自來到羅瀟瀟的班級門口。他認出了昨天欺負姐姐的男生——一個比羅瀟瀟還高半頭的五年級學生。

“你！“蔣勝宇指著那個男生，聲音雖小但清晰，“再欺負我姐姐，我就告訴全校你尿褲子的事！“

男生愣住了：“你胡說什么！“

“周三體育課后，“蔣勝宇冷靜地說，“你的褲子后面是濕的，不是汗水的顏色。“

圍觀的學生哄笑起來。男生漲紅了臉，惱羞成怒地舉起拳頭，卻被趕來的老師制止了。

這件事后，欺負羅瀟瀟的現象神奇地消失了。而蔣勝宇在羅瀟瀟心中的形象，也從“需要保護的弟弟“變成了“小小的守護者“。

圣誕節前夕，羅志強做了一件讓全家震驚的事——他賣掉了心愛的老卡車，換來一臺嶄新的雅馬哈立式鋼琴。

“果園今年的收成不錯。“他對淚眼婆娑的林淑芬說，“而且，天才需要好工具。“

蔣勝宇站在閃閃發亮的新鋼琴前，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后，他彈奏了一首自己創作的簡短曲子，沒有名字，但旋律中滿溢著感激和快樂。羅瀟瀟坐在一旁，看著弟弟在音樂中發光的側臉，心中涌起一種奇特的驕傲感。

平安夜，羅家舉辦了一個小型聚會，邀請李老師和幾位鄰居來聽蔣勝宇的鋼琴表演。七歲的男孩穿著白襯衫和小領結，彈了三首練習曲和一首自創的小夜曲。掌聲中，羅瀟瀟跑上去獻給他一束野花，蔣勝宇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聚會結束后，羅瀟瀟幫林淑芬收拾餐具時，聽到養父母在廚房小聲交談。

“志強，那通電話是怎么回事？“林淑芬問，“什么蔣家失蹤的孫子？“

羅瀟瀟不由得放慢了動作。

“不清楚，對方說找'蔣勝宇少爺'，我還以為是打錯了。“羅志強壓低聲音，“但掛斷前他說'蔣家不會放棄尋找繼承人'...“

“你覺得小宇他...“

“噓，孩子們來了。“

羅瀟瀟趕緊裝作剛走進廚房的樣子。那晚，她久久無法入睡，回想著蔣勝宇剛到孤兒院時穿的精致的衣服，還有他對豌豆過敏的嚴重反應——那不像普通家庭會特別注意的事情。

她側頭看著熟睡的蔣勝宇，月光下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小小的陰影。無論他來自哪里，現在他是她的弟弟，這就夠了。

新年第一天，羅志強帶著全家去縣城看新年音樂會。在劇院門口，一張巨幅海報吸引了蔣勝宇的注意——一位白發鋼琴家正在演奏。

“那是馬洛夫大師，“李老師恰好也在場，向他們解釋，“世界著名的鋼琴家，這次全國巡演只選了五個城市，我們縣城因為他學生的關系才加了一場。“

音樂會開始后，蔣勝宇全程目不轉睛地盯著舞臺。當馬洛夫演奏肖邦的《英雄波蘭舞曲》時，羅瀟瀟驚訝地發現弟弟的手指在膝蓋上無聲地跟著移動，仿佛那里有一架無形的鋼琴。

回家的路上，蔣勝宇異常安靜。直到晚上睡前，他才突然對羅瀟瀟說：“我長大后，要像馬洛夫大師那樣彈琴。“

羅瀟瀟笑了：“你一定可以的。到時候我給你當經紀人！“

“什么是經紀人？“

“就是...幫你安排演出、保護你的人。“

蔣勝宇認真地點點頭：“那說好了。只要姐姐當我的經紀人。“

窗外，新年的第一場雪悄然落下，覆蓋了果園和小屋。屋內的兩個孩子不知道，這個隨口許下的約定，會在未來以怎樣意想不到的方式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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