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烈日炙烤著鐵皮屋頂，野戰醫院內的溫度高達四十度。羅瀟瀟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繼續為面前的孩子清理傷口。八歲的當地男孩小腿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割傷，是被炸飛的鐵皮所傷。

“忍一忍，馬上就好。“她用剛學會的當地語言輕聲安慰，手法嫻熟地縫合傷口。盡管才來三個月，羅瀟瀟已經成了這家戰地醫院最受信賴的醫生之一。

“羅醫生！“護士莎拉急匆匆跑來，“北區又送來一批傷員，卡車十分鐘后到！“

羅瀟瀟點點頭，快速完成最后的包扎。“通知手術室準備，優先處理出血和骨折傷員。“她脫下沾血的手套，隨手抓過急救包沖向醫院前院。

卡車揚起漫天塵土，停在簡陋的院門前。擔架上滿是血跡斑斑的傷員，呻吟聲、哭喊聲混成一片。羅瀟瀟迅速進入狀態，快速檢查每個傷員的狀況，做出分診決定。

“這個送一號手術室，氣胸！“

“左腿動脈出血，止血帶！“

“孩子先處理，休克癥狀！“

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與三個月前剛到時的手忙腳亂判若兩人。戰火洗禮下，這個二十五歲的女孩迅速成長為能夠在極端條件下做出生死決斷的醫生。

最后一個傷員處理完畢時，已是深夜。羅瀟瀟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臨時宿舍——一個由集裝箱改造的小房間。她打開水龍頭，只有細細的一股溫水流出，勉強沖掉臉上和手上的血跡。

躺在床上，她習慣性地摸向枕邊的日記本。翻到夾著星星紙條的那一頁，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已經泛黃的紙片。五年了，她依然保留著這個習慣，盡管從未主動聯系過紙條的主人。

手機突然震動，是組織發來的安全警報：附近地區武裝沖突升級，所有人員保持警惕。羅瀟瀟嘆了口氣，把日記本塞回枕頭下，強迫自己入睡。明天還有更多傷員等著她。

凌晨三點，爆炸聲驚醒了整個醫院。

羅瀟瀟從床上彈起來，第一反應是抓起急救包和白大褂。窗外，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槍聲由遠及近。

“所有人！進掩體！“院子里傳來安全官的吼聲。

羅瀟瀟套上白大褂沖出門，迎面撞上驚慌的莎拉。“重傷員轉移不了，“莎拉聲音發抖，“手術室還有三個剛做完手術的！“

“我去守著他們。“羅瀟瀟毫不猶豫地轉向手術室方向。

“太危險了！流彈已經打到院子里了！“

羅瀟瀟沒有停下腳步。手術室里，三個傷員剛剛從麻醉中醒來，茫然不知外面的混亂。她迅速檢查每個人的生命體征，然后開始準備應急藥品和簡易擔架，以備隨時轉移。

一聲巨響，整個建筑震動起來。天花板掉下一塊石膏，砸在手術臺旁。羅瀟瀟本能地撲在最近的傷員身上，保護他不被碎片擊中。

槍聲越來越近，夾雜著聽不懂的吼叫。羅瀟瀟的心跳如鼓，但手上的動作依然穩定。她給每個傷員注射了鎮靜劑，然后開始拆卸固定設備，準備拖拽擔架。

又是一陣爆炸，這次更近。墻壁被震出一道裂縫，一顆流彈穿透進來，擦過羅瀟瀟的手臂，然后擊穿了她放在一旁的急救包。

“嘶——“羅瀟瀟捂住流血的手臂，咬牙撕開一截繃帶簡單包扎。急救包里的東西散落一地，其中那本被子彈擊穿的醫學筆記中飄落出一張照片——她和蔣勝宇在羅家果園的合影。照片背面朝上，露出一行字：“SOS-蔣氏國際醫療緊急聯絡“。

羅瀟瀟愣了一秒。她不記得在筆記里夾過這張照片，更不記得背面有字。但現在沒時間思考這些，外面的交火聲已經逼近院墻。

突然，手術室角落里那臺老舊的電視機自動打開了，可能是爆炸震動了接觸不良的電路。屏幕上閃過一陣雪花，然后出現了清晰的畫面——一個音樂廳，一位年輕鋼琴家正在演奏。

盡管畫面模糊，盡管五年未見，羅瀟瀟還是一眼認出了他。蔣勝宇身著黑色禮服，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彈奏的正是那首《星辰與微光》，但比她記憶中聽到的版本更加豐富、更加深情。

琴聲奇跡般地蓋過了外面的槍炮聲，回蕩在危機四伏的手術室里。羅瀟瀟站在原地，一時忘記了危險，仿佛回到了那個星空下的屋頂，回到了分別前的那一夜。

電視上的蔣勝宇突然抬頭，眼神直視鏡頭，仿佛能穿透時空看到她。就在這一刻，羅瀟瀟做出了決定。她迅速拾起那張照片，撥通了背面的號碼。

“蔣氏國際醫療救援，“一個干練的女聲響起，“請報告您的位置和需求。“

羅瀟瀟快速說明了醫院遭遇襲擊的情況和坐標。“我們需要緊急撤離重傷員，至少三架直升機。“

“收到。救援隊已在您所在區域附近待命，預計15分鐘內到達。請保持通訊暢通。“

掛斷電話，羅瀟瀟挨個檢查傷員狀況，同時電視機里的鋼琴聲繼續流淌，成為這個瘋狂夜晚中最不合時宜卻又最撫慰人心的背景音。

十五分鐘后，直升機的轟鳴聲蓋過了交火聲。全副武裝的醫療隊沖進手術室，迅速接管了傷員。一位指揮官模樣的男子走到羅瀟瀟面前：“羅醫生？我們是蔣氏國際醫療救援隊。您也請立即撤離。“

羅瀟瀟搖搖頭：“還有輕傷員在西側病房，我去幫他們。“

沒等對方回應，她已經沖出了手術室。走廊里煙霧彌漫，西側屋頂已經被炸出一個大洞。羅瀟瀟貓著腰前進，突然感到背后一陣劇痛，然后是溫熱的液體順著脊背流下。她踉蹌了一下，但沒有停下，直到把所有輕傷員引導到安全區域。

當最后一個傷員被送上直升機時，羅瀟瀟的意識開始模糊。她隱約感到有人抱起了她，然后是無盡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羅瀟瀟在劇痛中醒來。潔白的天花板，規律的儀器聲，還有消毒水的氣味——這是一間高級病房。她試圖起身，卻牽動了背部的傷口，忍不住呻吟出聲。

“別動。“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羅瀟瀟緩緩轉頭，視線還有些模糊，但那個身影她絕不會認錯。蔣勝宇坐在床邊，眼下有明顯的青黑，顯然已經守了很久。他比照片上更加成熟，輪廓分明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少年的稚氣，只有那雙眼睛依然如星辰般明亮。

“小...宇？“羅瀟瀟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蔣勝宇立刻遞上一杯水，小心地扶起她的頭。“慢點喝。“他的聲音低沉溫柔，與記憶中那個靦腆男孩截然不同，卻又奇異地熟悉。

水潤濕了干裂的嘴唇，羅瀟瀟的思緒漸漸清晰。“我怎么在這里？傷員們...“

“都在隔壁醫院，情況穩定。“蔣勝宇輕輕按住她想掀被子的手，“你傷得最重，彈片差點擊中脊椎。手術后已經三天了。“

羅瀟瀟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病房豪華得不真實——寬敞的空間，落地窗外是城市全景，各種先進醫療設備一應俱全。“這是哪里？“

“約翰內斯堡，蔣氏醫療中心。“蔣勝宇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我的...家族醫院。“

羅瀟瀟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鴻溝。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已經不再是那個和她擠在一張床上躲避雷雨的小男孩了。他是蔣氏集團的繼承人，國際知名的鋼琴家，和她這個無國界醫生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謝謝你救了我們，“她最終說道，語氣客氣而疏遠，“但你不必親自來。我很抱歉耽誤了你的...“

“五年。“蔣勝宇打斷她，聲音突然變得鋒利，“我等了五年，找了五年。你以為我會讓其他人來接你？“

羅瀟瀟怔住了。面前這個強勢的男人與她記憶中那個安靜男孩重疊在一起，卻又如此不同。

“為什么離開？“蔣勝宇突然問道，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為什么不拆完所有的星星？“

羅瀟瀟避開他的目光：“我以為你去了維也納...陳明輝說...“

“陳明輝。“蔣勝宇冷笑一聲，“那個騙子已經被我送進監獄了。他不僅騙了你，還試圖勒索我爺爺。“他俯身從床頭柜拿出一個玻璃瓶——和當年那個一模一樣，但更大，里面裝滿了五顏六色的星星。“1825顆，每天一顆，五年份的。“

羅瀟瀟的眼眶瞬間濕潤了。她看著那個瓶子，無法言語。

“我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蔣勝宇繼續說，聲音低沉，“社會福利部門、張家、你的大學...直到一個月前，我們監聽到無國界醫生組織的一條通訊請求，坐標非洲，聯系人'羅醫生'。“他苦笑一下，“你知道非洲有多少姓羅的醫生嗎？“

羅瀟瀟想象著他焦急尋找的樣子，心臟揪痛。“你不該來，“她輕聲說，“這里太危險...“

“危險？“蔣勝宇突然提高了聲音，“你知道我看到醫院遇襲新聞時是什么感覺嗎？看到你滿身是血被抬上直升機時...“他的聲音哽住了，手指緊握成拳。

羅瀟瀟從未見過他如此情緒外露。孤兒院初遇時那個封閉自我的小男孩，如今已經學會表達憤怒和痛苦了。

“我沒事，“她試圖安撫他，“只是皮肉傷...“

“不只是這次！“蔣勝宇猛地站起來，在病房里來回踱步，“你這五年都在什么地方？戰區、疫區、災難現場！你知道我每次看到醫生傷亡的新聞有多害怕嗎？“

羅瀟瀟震驚地看著他。原來他一直關注著她，以他的方式。她想起那張神秘出現的照片，背面的聯系方式...“是你安排的？在我筆記里放照片？“

蔣勝宇停下腳步，表情稍微平靜了些：“我買通了你們組織的后勤人員。每個可能去危險地區的醫生，我都會想辦法在他們的隨身物品里放一個聯絡方式。“他聳聳肩，“蔣氏國際醫療的名頭在這種時候很好用。“

羅瀟瀟不知該感動還是生氣：“你這是侵犯隱私！“

“我這是救了你和十幾個人的命！“蔣勝宇走回床邊，突然單膝跪地，與她平視，“聽著，羅瀟瀟，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躲著我，但現在你必須明白一件事——你不是我的姐姐，從來都不是。“

羅瀟瀟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句話，和五年前他們在屋頂上分別時他說的一模一樣。

“小宇...“

“讓我說完。“蔣勝宇深吸一口氣，“十二歲那年我就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弟弟對姐姐的。十八歲成年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動用家族所有資源找你。現在你二十五歲，我二十二歲，年齡差算什么？血緣關系？我們根本沒有！“

羅瀟瀟的呼吸急促起來。她一直逃避的問題就這樣被赤裸裸地擺在面前。

“你不明白，“她艱難地說，“我們成長的環境...你的家族...我只是個孤兒...“

“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蔣勝宇斬釘截鐵地說，“沒有你，那些鋼琴曲、那些獎項、這些財富...都毫無意義。“

羅瀟瀟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她多希望能就這樣屈服于他的溫暖，但她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

“我的工作...我的生活都在那邊...“

“我不要求你放棄任何東西，“蔣勝宇急切地說，“只求你讓我保護你。至少...至少養傷期間留在安全的地方。“

羅瀟瀟睜開眼，看到他眼中的懇求，心軟了下來。“養傷期間，可以。“她勉強答應。

蔣勝宇如釋重負地笑了，那個笑容瞬間讓他變回了她記憶中的小男孩。“餓了嗎？我讓人準備了你最喜歡的皮蛋瘦肉粥。“

羅瀟瀟驚訝地挑眉：“你還記得？“

“我記得關于你的每一件事。“他按了床頭的呼叫鈴，“比如你討厭胡蘿卜，害怕蜘蛛，喜歡在雨天看書...“

護士送來的不僅是粥，還有各種精致的點心和水果。蔣勝宇堅持要親自喂她，羅瀟瀟抗議無效，只好紅著臉接受。

接下來的日子，蔣勝宇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醫院。他帶來了她錯過的五年里創作的所有曲子，一首一首彈給她聽；他找來她最喜歡的書，在她午睡時朗讀；他甚至學會了給她換藥，手法輕柔得像對待珍寶。

羅瀟瀟的傷口漸漸愈合，但心里的防線卻在一點點崩塌。每天清晨醒來，看到蔣勝宇蜷縮在病房的沙發上熟睡的樣子，她的心就揪成一團。他本可以在豪華公寓里安眠，卻選擇守在這個充滿消毒水味的房間里。

一天下午，羅瀟瀟在做康復訓練時，無意中聽到護士們的閑聊。

“蔣先生推遲了紐約愛樂樂團的合作演出，就為了守在這里。“

“聽說董事會也很不滿，但他堅持視頻會議。“

“那個女醫生到底是他什么人啊？“

羅瀟瀟默默退回病房，心緒復雜。她打開電視，新聞里正在報道蔣氏集團的消息。畫面切換到蔣勝宇在商業峰會上的演講，西裝革履，氣場強大，與在她面前溫柔體貼的樣子判若兩人。

“在看什么？“蔣勝宇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束新鮮的向日葵。

羅瀟瀟關掉電視：“沒什么。你不需要每天陪著我，你有自己的工作...“

“工作可以等。“他把花插進花瓶，“你比什么都重要。“

羅瀟瀟看著他熟練地整理花枝的樣子，突然問道：“為什么選擇醫學？蔣氏集團不是做醫療器械的嗎？為什么組建國際醫療救援隊？“

蔣勝宇的動作頓了一下：“因為你。“

“我？“

“你說過想當醫生，想幫助生病的人。“他轉身面對她，眼神溫柔，“我不能成為醫生，但我可以讓最好的醫療資源到達最需要的地方。每次救援隊出動，我都想象可能是去救你。“

羅瀟瀟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這個男孩——不，這個男人——把她隨口說過的夢想變成了自己的事業。

“小宇...“她聲音哽咽。

蔣勝宇坐到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拆一顆星星吧。今天的。“

羅瀟瀟從瓶子里取出一顆藍色的星星，小心拆開。里面寫著：“今天在音樂廳看到一個人背影很像你，我追了三層樓，才發現認錯了。但我不覺得丟人，因為總有一天不會認錯。“

她抬頭，發現蔣勝宇正凝視著她，目光熾熱而堅定。

“羅瀟瀟，“他輕聲說，“這次別再逃了。“

窗外，夕陽將整個城市染成金色。在這個距離故土萬里的異國病房里，兩顆漂泊多年的心終于再次靠近，近到能聽見彼此心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