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烈的酒氣混合著龍涎香的霸道氣味瞬間涌入雅間,壓過了清淡的蘇合香。
一個身材高大、衣著華貴到刺眼的男人堵在門口。
他約莫二十七八歲,面容本算得上英俊,但被此刻毫不掩飾的跋扈戾氣破壞殆盡。
金冠束發,身著繡著四爪蟠龍的絳紫色錦袍,腰間玉帶鑲嵌著碩大的寶石,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正是赫連澤弟弟赫連昭,北國王爺。
他身后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眼神兇狠的侍衛,如同兩尊門神。
赫連昭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鉤子,貪婪而放肆地掃過雅間,瞬間就牢牢鎖定了軟榻上身著月白寬袍、慵懶倚靠的晚情。
他眼中迸射出毫不掩飾的驚艷、占有的欲望和一種近乎病態的興奮。
“晚情!本王尋你半晚,你倒躲在這里清閑!”赫連昭的聲音洪亮而帶著醉意的沙啞,大踏步走了進來,完全無視了旁邊坐著的千渝,仿佛她只是一件礙眼的家具。
他走到軟榻前,居高臨下地盯著晚情,濃烈的酒氣幾乎噴到她的臉上。
晚情在他掀簾的瞬間,眼底那抹慵懶的笑意便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深不見底的沉靜。
她緩緩坐直身體,姿態依舊優雅,但周身散發的氣息已截然不同,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
“昭王殿下。”晚情的聲音依舊帶著那股奇特的磁性,卻失去了溫度,只剩下公式化的疏離,“妾身今日身體不適,已告了假,在此靜養。殿下若要聽曲賞舞,樓下的姑娘們個個才藝絕倫,定能讓殿下盡興。”
“盡興?”赫連昭嗤笑一聲,猛地俯身,一只戴著碩大翡翠扳指的手,竟直接朝著晚情細膩的下巴捏去!
“她們算什么東西?也配跟本王的天仙美人比?本王今晚只要你!什么身體不適?本王親自給你‘治治’!”他話語粗鄙不堪,動作更是輕佻至極。
混賬東西!千渝看得怒火中燒,幾乎要拍案而起!這赫連昭的做派,比她在戰場上見過的那些胡虜頭子還要令人作嘔!她手指緊緊攥住茶盞,指節發白。
就在赫連昭的手指即將碰到晚情下巴的剎那,晚情頭微微一偏,極其巧妙地避開了。她站起身,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只是起身行禮,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距離。
“殿下醉了。”晚情的聲音冷得像冰,“請自重。妾身是聽風樓的舞姬,賣藝不賣身,這是樓里的規矩,更是妾身的底線。”
她脊背挺直,目光毫不避讓地迎視著赫連昭,那雙鳳眼中此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沒有絲毫畏懼,只有凜然不可侵犯的決絕。
“規矩?底線?”赫連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狂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暴戾和不屑,“在這天盛城,本王就是規矩!本王看上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
他眼中戾氣暴漲,猛地揮手,“給本王把她‘請’回王府!本王今晚就要好好教教她,什么叫規矩!”
“是!”兩個如狼似虎的侍衛立刻應聲,獰笑著朝晚情撲來!
“住手!”千渝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擋在了晚情身前。她身材比晚情略矮,但此刻挺直脊梁,怒視著赫連昭,清麗的面容上滿是毫不掩飾的憤怒和鄙夷。
“光天化日…不對,光天花板之下!堂堂王爺,強搶民女,還要不要臉了?北國的律法在你眼里是擺設嗎?”她聲音清脆,帶著少年人的銳氣,在雅間里擲地有聲。
赫連昭這才像是剛發現千渝的存在,他瞇起醉醺醺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她,那目光帶著令人作嘔的審視:“哪來的野丫頭?也敢管本王的閑事?滾開!否則連你一起抓了!”
他根本沒把千渝放在眼里。
一個侍衛伸手就要推開千渝。
“誰敢碰她!”晚情厲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她猛地從寬大的袍袖中抽出一支寒光閃閃的、鋒利的金簪!簪尖直抵自己雪白纖細的脖頸,刺眼的金光映著她冰冷的眼眸,美得驚心動魄,也危險得令人窒息!
“赫連昭!”晚情直呼其名,再無半點恭敬,聲音如同淬了冰,“你若再敢上前一步,今日這聽風樓,便是我晚情血濺三尺之地!我倒要看看,你堂堂昭王,強逼舞姬自戕的消息傳出去,陛下會如何看你?這滿朝文武,天下悠悠眾口,又會如何看你赫連家?!”
空氣瞬間凝固!
赫連昭臉上的狂怒和酒意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沖散了幾分。他看著晚情頸間那閃著寒光的簪尖,和她眼中那視死如歸的冰冷光芒,動作僵住了。
他看起來很在意晚情的死活,他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跳,死死盯著晚情,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兩個侍衛也僵在原地,不敢妄動。
千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著晚情頸間那鋒利的簪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晚情那柔弱美麗外表下,深藏的剛烈與狠絕!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如同清泉般打破了僵局:
“殿下息怒。”
珠簾再次被掀開,祈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穿著那身深青色的常服,面容溫潤平和,仿佛只是路過。他身后站著面無表情的韻語。
祈安的目光快速掃過全場,在晚情頸間的金簪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心驚,隨即恢復平靜。
他從容地走進來,對著赫連昭躬身一禮,姿態無可挑剔:“臣祈安,見過昭王殿下。”
赫連昭看到祈安,臉色更加難看,帶著幾分被打斷好事的惱怒:“祈安?你來做什么?”
祈安直起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和一絲不卑不亢的疏離:“回殿下,臣與韻語姑娘討論新譜的曲子,聽聞殿下在此,特來請安。”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晚情,語氣平和,“晚情姑娘是聽風樓的臺柱,舞藝冠絕天盛,深得…不少貴人欣賞。若因一時誤會,傷了和氣,甚至…折損了這般國色,實乃我北國藝苑的損失,也恐令陛下惋惜。”
他最后一句,更是將赫連昭的行為輕描淡寫地定性為“誤會”,給雙方都留了臺階。
赫連昭臉色變幻不定。祈安是皇兄心腹,他的話分量不輕。
“哼!”赫連昭重重哼了一聲,眼神陰鷙地在晚情和祈安之間掃過,最終死死盯住晚情,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帶著刻骨的恨意和毫不掩飾的占有欲:
“好!好得很!晚情,你給本王記著!本王不會就這么算了!你…逃不掉的!”
他猛地一甩袖子,帶著一身暴戾的酒氣,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兩個侍衛連忙跟上。沉重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樓梯口。
直到赫連昭的身影徹底消失,晚情緊繃的身體才微微一晃。她握著金簪的手微微顫抖,那鋒利的簪尖在她雪白的頸側留下了一道細微的紅痕。
她緩緩放下手臂,金簪無聲地滑落回寬大的袖中,仿佛從未出現。
“晚情姐姐!”千渝連忙上前扶住她,感覺到她身體的冰涼和不易察覺的顫抖。
祈安也快步上前,溫潤的臉上帶著真切的擔憂:“晚情姑娘,你沒事吧?”
晚情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抬起頭,臉上重新掛起那副顛倒眾生的、慵懶而疏離的笑容,仿佛剛才那場生死對峙從未發生。
她對著祈安和千渝微微頷首,聲音恢復了慣有的磁性,只是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多謝軍師大人解圍。妾身無礙,只是…有些累了。”
她目光轉向千渝,那眼神深處,有感激,有疲憊,還有一絲千渝尚不能完全理解的復雜:“小醫官,看來今晚的舞…是看不成了。改日…姐姐再單獨跳給你看。”
說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挺直脊背,如同一個驕傲的女王,轉身走向內室,那月白色的寬袍背影,在搖曳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又格外堅韌。
珠兒連忙跟了進去。
雅間內只剩下祈安、韻語和千渝三人。樓下喧囂的歌舞聲依舊,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只是幻覺。
千渝看著晚情消失的方向,再看向身邊的祈安,心中五味雜陳。赫連昭的暴戾、晚情的剛烈、祈安的及時解圍…還有那藏在袖中的金簪…這一切都讓她意識到,這聽風樓,這天盛城,遠比她想象的要復雜和危險得多。
祈安的目光落在千渝身上,帶著安撫:“千渝,怎么跑到聽風樓來了?”
千渝看著祈安那雙眼眸,第一次沒有立刻回應他的提議。她有很多疑問,關于他為何在此,低聲道:“你又為何在此?。”
祈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與韻語姑娘討論新譜的曲子,我著人送你回府。”
千渝搖搖頭:“我陪陪晚情姐姐。”
祈安溫聲道:“也好。注意安全。”他轉向韻語,微微頷首,兩人便一同離開了流云閣,身影消失在珠簾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