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手中那卷沉甸甸的黃綾奏疏,如同一道催命符,在肅政司新設的衙署內被迅速拆解、落實。這座位于皇城根下、原本不起眼的官衙,一夜之間被賦予了令人膽寒的權力與威勢。
身著玄色勁裝、腰懸“肅”字銅牌的司吏,如同無聲的幽靈,手持蓋有赫連澤御筆朱批和海捕文書,分赴天盛城各處權貴府邸。
祈安端坐于正堂之上,依舊是那身靛青直裰外罩玄色鶴氅,面容沉靜如水,唯有眼底深處,凝結著化不開的寒霜。
他面前的長案上,堆積著如山般的卷宗——納摩及其黨羽二十余人的累累罪證,條條樁樁,觸目驚心:強占民田數萬畝,逼死佃戶數十家;私設關卡,盤剝商旅;侵吞軍餉,中飽私囊;甚至縱容家奴當街殺人,以錢贖命……每一頁紙上,都浸透著百姓的血淚與冤屈。
“稟大人!”一名肅政司郎官快步而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納摩府邸已被圍定!其本人拒捕,正率府中私兵頑抗!其余名單上要犯,已按計劃開始緝拿!”
祈安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冷冷吐出一個字:“剿。”
祈安指尖劃過卷宗上“逼死佃戶張三”的名字,血債,終須血償。納摩,你的末日到了。今日之殺,非為私怨,乃為剜去腐肉,正國法綱紀!
命令傳出,早已部署在納摩府邸周圍的精銳禁軍瞬間發動!喊殺聲、兵刃撞擊聲、慘叫聲打破了權貴云集區域的寧靜。納摩豢養的私兵雖兇悍,但如何敵得過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禁軍?抵抗如同沸湯潑雪,迅速瓦解。
當渾身浴血、發髻散亂、紫金冠歪斜的納摩被如狼似虎的肅政司吏從他那奢華的暖閣里拖出來時,這位昔日權傾朝野的國舅爺,臉上只剩下極致的驚恐與難以置信。
他掙扎著,嘶吼著:“你們敢!我是國舅!我是陛下的親舅舅!我要見陛下!陛下不會殺我!是祈安!是那個姓祈的狗賊陷害我——!”
沒人理會他的咆哮。冰冷的鐵鏈鎖住了他的手腳,堵住了他的嘴。同樣的場景,在天盛城多處上演。一夜之間,二十多位平日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氐族勛貴及其核心黨羽,悉數鋃鐺入獄!肅政司的詔獄,瞬間人滿為患。
消息如同驚雷,瞬間炸響整個天盛城!權貴圈內人人自危,尤其是氐族勛貴,拓跋宏府邸大門緊閉,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而普通百姓則奔走相告,最初是驚疑,繼而轉為狂喜!那些被納摩欺壓過的苦主,更是跪在衙門口嚎啕大哭,高呼“青天開眼”!
赫連澤的旨意很快下達:罪證確鑿,天理難容!為儆效尤,震懾不法,著將納摩及其罪大惡極之黨羽二十三人,于三日后,在朱雀門外鬧市口,當街處決!
行刑之日,天陰沉沉的,鉛灰色的云層低垂,仿佛也壓得人喘不過氣。朱雀門外寬闊的廣場早已被禁軍團團圍住,水泄不通。廣場中央,臨時搭建的高臺上,豎立著二十三根粗大的行刑樁。
臺下,是黑壓壓望不到邊的人群,有驚恐觀望的士紳,有麻木的百姓,更有無數聞訊趕來、眼中燃燒著復仇火焰的苦主!
千渝裹著那件素色斗篷,站在人群外圍一處稍高的臺階上。
今今如同影子般護衛在她身旁。
千渝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近乎冷酷的審視。
她看著那些被五花大綁、押解上臺的昔日權貴。為首的納摩,早已沒了往日的威風,華麗的錦袍沾滿污穢,臉色灰敗,眼神渙散,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死狗,被兩個彪悍的劊子手粗暴地按在行刑樁上。
千渝目光掃過納摩等人這就是權力的盡頭?奶奶,您看到了嗎?這世上,終究還是有報應的。
祈安作為監刑官,一身肅穆的玄色官服,端坐在高臺一側的監刑棚內。他面容冷峻,毫無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刑場和人群。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從他緊抿的嘴角和微微繃緊的下頜線,看出他內心的波瀾。
他知道,今日這二十三顆人頭落地,不僅是為了肅清吏治,更是為了砸碎門閥世襲的特權根基,為即將推行的“公開招考,不論出身”鋪平道路!代價巨大,但勢在必行。
“時辰到——!”肅政司郎官高聲宣唱。
祈安緩緩站起身,拿起監刑令牌。他沒有多余的廢話,也沒有看那些癱軟在地的囚犯一眼。令牌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鈞,又輕如鴻毛。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投向遠方鉛灰色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一個更加清明的未來。然后,手臂猛地揮下!
“行刑——!”
令牌落地,發出清脆卻令人心悸的聲響!
二十三名膀大腰圓、赤裸上身、面蒙黑巾的劊子手,同時舉起了手中沉重、閃著寒光的鬼頭大刀!
“不——!”納摩發出最后一聲凄厲絕望的哀嚎,但瞬間被淹沒。
“噗嗤!噗嗤!噗嗤……”
刀刃斬斷骨肉的沉悶聲響,如同死神的鼓點,密集而殘酷地響起!二十三道血泉沖天而起,染紅了高臺,也染紅了臺下無數雙或驚恐、或快意、或麻木的眼睛!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了整個廣場!
“殺得好!”
“蒼天有眼啊!”
“爹!娘!你們在天之靈看到了嗎?納摩老賊伏誅了!”
短暫的死寂后,人群中爆發出震天的哭喊、叫好和咒罵!那是被壓抑了太久的悲憤與冤屈,在這一刻得到了最血腥、最直接的宣泄!
千渝靜靜地看著那噴濺的鮮血,看著滾落的頭顱,看著納摩那曾經不可一世、如今卻空洞凝固在恐懼中的表情。
祈安依舊站在那里,玄色官服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格外肅殺。他臉上沒有快意,只有一種沉重的疲憊。二十三顆人頭落地,震懾了宵小,也必將激起更兇猛的反撲。
他看到了人群中拓跋宏府邸派來的、面無人色的探子,也看到了遠處閣樓上,那些勛貴慘白而怨毒的臉。
行刑結束,人群在禁軍的驅趕下緩緩散去。廣場上只剩下刺目的血跡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肅政司的吏員開始面無表情地清理現場。
祈安走下監刑棚,感覺腳步有些沉重。他看到站在臺階上,臉色蒼白卻目光沉靜的千渝。他走了過去。
“結束了?”千渝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嗯。”祈安點點頭,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納摩伏誅,其黨羽盡滅。改革的第一步,算是……踏著血,走出去了。”
千渝看著祈安疲憊的眉眼,又回頭看了一眼那血腥狼藉的刑場。“很殘酷。”她低聲道,“但……也很必要。就像剜掉一個腐爛的毒瘡,過程痛苦,卻是為了活命。”
祈安眼中閃過一絲動容。他沒想到千渝能如此深刻地理解這血腥背后的意義。“是啊,”他嘆息一聲,目光深遠,“納摩只是第一個。改革之路,注定荊棘密布,血雨腥風。那些被觸動的門閥,不會善罷甘休。”
他看向千渝,語氣鄭重:“所以,內部真正的安定和強大,還需要時間。尉遲鷹那邊……”
“我知道。”千渝打斷了他,目光清澈而堅定,沒有絲毫抱怨,“今日之刑,是為了明日之國能更穩固。根基不牢,大廈將傾。祈安,你安心去做你該做的事,穩固朝綱,推行新政。我的仇,”她頓了頓,仿佛汲取著力量,“我會等。等到北國真正強大,足以支撐我們西征,以雷霆萬鈞之勢碾碎羯族的那一天。我相信,那一天,不會讓我等太久。”
她的理解和大度,如同清泉,滌蕩了祈安心頭的血腥與沉重。他看著眼前這個在仇恨中淬煉出堅韌、在血腥前保持清醒的少女,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用力地點點頭,所有的承諾都融在這無聲的回應中。
“走吧,”千渝緊了緊斗篷,轉身走下臺階,聲音平靜,“這里血氣太重,回去還有些藥草要整理。”
“路上小心”祈安看著她在今今護衛下離去的背影,單薄卻透著一種磐石般的沉靜力量。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疲憊與沉重,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
納摩的血,只是開始。前路漫漫,道阻且長。但為了那個烽煙盡散的理想,為了身后那份沉甸甸的信任與等待,他必須,也必將,一往無前。
他轉身,玄色官服的背影,再次融入天盛城鉛灰色的天空下。朱雀門外的血跡很快會被沖刷干凈,但納摩伏誅的震撼與改革的號角,卻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激起的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
權貴的怨毒目光,如同暗夜中的毒蛇,在陰影里悄然凝聚。而祈安手中那把名為“肅政”與“改制”的利劍,已然出鞘,寒光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