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再是平坦的雪原。一道巨大、猙獰、如同被天神用巨斧劈開的冰谷深淵,橫亙在前方!谷深不見底,
雪三漠!真正的絕域入口!
“軍師大人…他…他還撐得住嗎?”跟在馬車后面臉凍得發青的兩名士兵問道。
千渝沒有立刻回答。她縮回車廂,冰冷的目光掃過祈安灰敗的臉,落在他微弱起伏的胸膛上。七天非人的折磨,他瘦脫了形,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眼窩發青,嘴唇干裂發紫。
“祈安,”千渝俯下身,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到了。雪三漠。銀霜草就在里面。馬車進不去了,你在馬車內等著我,我帶兩位士兵去采藥。”
祈安渙散的瞳孔似乎收縮了一下。他看著千渝伸出的手,看著那雙布滿血絲卻依舊燃燒著執拗火焰的眼睛。那眼神,像極了桃源境那個倔強采藥、為了救活一只受傷小鹿能在雨里守一整夜的少女。
他極其緩慢地搖頭,示意她不要去,太危險了。
“你們,”千渝轉向兩名凍得瑟瑟發抖的士兵“和我一起下去采藥”。又看向車夫:你在這里照顧軍師”。
兩名士兵脫下自己相對厚實的皮坎肩,死活要披在千渝身上。“姑娘!穿上!我們抗凍!”士兵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懇求。
千渝看著他們凍得發紫的臉和單薄的身軀,沉默了一下,最終沒有拒絕。
“多謝”她迅速套上那件帶著士兵體溫的皮坎肩,雖然依舊單薄,但總算隔絕了一些刺骨的寒風。她又將另一件皮坎肩強硬地裹在了祈安身上,在他原本的“夾襖”外加了一層。
“走!”千渝不再廢話。她讓一名士兵在前面探路,尋找冰谷邊緣相對平緩、可能有裂隙或冰棱可供攀附的地方。另一名士兵和她一起。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深雪沒過小腿,每拔一次腳都耗費巨大的力氣。寒風如同無數冰冷的鋼針,穿透衣物,刺入骨髓。
他們沿著冰谷邊緣,如同螞蟻般渺小地移動。探路的士兵用刀鞘敲打著冰壁,尋找著可能的落腳點。終于,在一處背風的、相對凹陷的冰壁下,他們找到了一條狹窄、陡峭、覆蓋著厚厚積雪的冰裂隙,似乎是冰川運動形成的天然“階梯”,斜斜地向下通往幽深的谷底。
“從這里下!”探路的士兵喊道,聲音在呼嘯的風中顯得斷斷續續。
下谷的過程,如同行走在刀鋒之上。冰裂隙狹窄濕滑,覆蓋的積雪下面是堅硬溜滑的冰面。士兵在前面用刀鞘鑿出淺淺的凹坑作為落腳點。千渝小心翼翼地向下挪動。每一步都驚心動魄,稍有不慎就會滑下深不見底的冰淵。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他們終于踏上了相對“平坦”的谷底。這里風雪稍弱,但光線更加昏暗,兩側是高聳入云、泛著幽藍死光的冰壁,如同巨大的棺槨將他們夾在中間。空氣冰冷得仿佛能凍結呼吸,吸入肺中帶來刀割般的疼痛。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風在冰谷中穿梭發出的、如同鬼魂嗚咽般的尖嘯。
“原地休息!一刻鐘!”千渝喘息著下令,聲音嘶啞。她的體力也消耗巨大,嘴唇凍得發紫,臉頰被寒風刮得生疼。
士兵立刻卸下皮囊,倒出一點點烈酒。“姑娘,快喝一口,暖暖身子!”
千渝先接過皮囊,自己只抿了一小口,那辛辣的液體如同火線般滾入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暖意,隨即是更深的寒意。
冰谷的底部,是永恒的幽暗與死寂。兩側高聳入云的冰壁,如同天神凍結的淚痕,泛著萬年玄冰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幽藍死光,將狹窄的谷底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
空氣冰冷得仿佛凝固的刀鋒,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將無數冰碴吸入肺中,帶來撕裂般的痛楚。風在冰隙間穿梭,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嗚咽,如同無數冤魂的哀鳴。
“堅持住…前面…可能有避風的地方…”千渝的聲音嘶啞,幾乎被呼嘯的風聲吞沒。她的臉頰被寒風刮得通紅發紫,嘴唇裂開數道血口,單薄的衣衫外只套著一件士兵的皮坎肩,根本無法抵御這極致的嚴寒。身體的熱量在飛速流逝,四肢早已凍得麻木,只是靠著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機械地挪動。
突然!
“轟隆隆——!!!”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咆哮,毫無預兆地炸響!整個冰谷都在劇烈震顫!兩側高聳的冰壁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巨大的冰棱如同死神的獠牙,紛紛斷裂墜落,砸在谷底的積雪中,濺起漫天雪霧!
“雪崩!!”千渝瞳孔驟縮,駭然失色!她猛地抬頭望去,只見前方高處的冰坡上,整片覆蓋的積雪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掀起,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白色巨浪,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朝著狹窄的谷底轟然傾瀉而下!那白色的死亡洪流瞬間吞噬了光線,投下巨大的陰影,死亡的寒意比谷底的低溫更甚,瞬間攫住了三人的心臟!
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躲開!”千渝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尖叫。
就在身體堪堪擠進那狹窄冰隙的瞬間!
“轟——!!!”
白色的死亡洪流如同千軍萬馬般奔騰而過!巨大的沖擊力震得冰壁嗡嗡作響,冰屑如同子彈般激射!狂暴的氣流卷著雪沫和冰碴,瘋狂地灌入冰隙,抽打在兩人身上,帶來刺骨的疼痛和窒息感!整個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聾的轟鳴和一片混沌的白色!
千渝死死地將祈安護在冰隙的最深處,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承受著大部分風雪冰碴的沖擊。她緊閉雙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感覺后背像是被無數冰錘狠狠砸中,骨頭都要散架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那毀天滅地的轟鳴聲終于漸漸遠去,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千渝艱難地抬起頭,抖落滿頭滿身的冰雪。冰隙口幾乎被崩塌的雪塊堵死了一半,只留下狹窄的縫隙透進微光。
接下來的路途,是真正的地獄行走。
嚴寒是永恒的敵人。單薄的皮坎肩如同紙片,根本無法抵擋雪三漠核心的極致低溫。
在穿越了仿佛沒有盡頭的幽藍冰谷后,前方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帶來了更深的絕望和……一絲微弱的希望?
眼前,是一片巨大得無法想象的冰盆。盆底覆蓋著厚厚的、如同水晶般純凈的萬年玄冰。而在冰盆的中央,矗立著一座孤峰!
那山峰通體由晶瑩剔透的藍色寒冰構成,陡峭得如同刀削斧劈,直插灰蒙蒙的天際!山峰極高,下半部分還能看清冰層的紋理,上半部分則完全隱沒在終年不散的、狂暴的雪云漩渦之中!
凜冽如刀的寒風從漩渦中席卷而下,發出鬼哭神嚎般的尖嘯,卷起盆底的雪沫,形成一道道恐怖的白色龍卷!
而在那孤峰中段,接近雪云漩渦的下緣,一處向外凸出的、極其狹窄的冰臺邊緣,一點微弱的、奇異的銀白色光芒,在狂暴的風雪和幽藍的冰光中頑強地閃爍著!那光芒是如此純凈,如此獨特,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最極致的寒氣精華!
銀霜草!
千渝的心臟在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希望如同巖漿般噴涌而出,瞬間驅散了所有的疲憊和寒冷!
“看!看啊!銀霜草!是銀霜草!”她激動地對著兩個士兵喊道。
希望就在眼前,但通往希望的路,卻是真正的九幽絕路!
那冰峰陡峭光滑,幾乎沒有可供攀爬的著力點。狂暴的雪云漩渦如同絞肉機,隨時可能將靠近者撕碎。那處生長著銀霜草的冰臺,更是位于萬丈深淵之上,狹窄得僅容一人立足!
“姑娘,我們上去采吧”這里很危險。
“你們留下…”千渝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火焰。“等著我!我一定會把它采回來!”
攀爬的過程,是意志與死神共舞的史詩。
光滑如鏡的冰壁,沒有任何抓手。千渝只能用短匕在冰面上艱難地鑿出一個個淺坑,作為落腳點和手指的借力處。
越往上,風越大,溫度越低。她的手指早已凍得失去知覺,全憑本能死死摳住冰隙。睫毛和眉毛上結滿了厚厚的冰霜,視線一片模糊。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肺部如同被冰碴填滿。身體的熱量在飛速流逝,意識開始模糊,耳邊只剩下狂風的咆哮和自己沉重如破風箱般的心跳聲。
不知爬了多久,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終于,她的手指觸摸到了那處狹窄冰臺的邊緣!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翻上冰臺!冰臺只有三尺見方,光滑如鏡,下方就是深不見底的幽暗冰淵!狂暴的寒風在這里達到了極致,幾乎要將她直接吹飛!
而就在冰臺最外側、緊鄰著萬丈深淵的冰縫之中,一株奇異的植物正頑強地生長著!
它只有巴掌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純凈無瑕的銀白色,仿佛由最上等的月光凝結而成。
三片狹長的葉片薄如蟬翼,葉脈如同最精致的冰晶紋路,在狂暴的風雪中微微搖曳,散發著柔和而清冷的銀白色光暈。
一股極致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氣從它身上散發出來,周圍的冰壁都覆蓋著一層更加致密、閃爍著微光的冰晶。
銀霜草!傳說中的救命神草!
千渝的心臟狂跳起來!希望的光芒瞬間驅散了所有的疲憊和寒冷!她小心翼翼地伏低身體,如同壁虎般緊貼冰面,頂著幾乎要將人撕裂的狂風,一點一點地向那冰縫挪去。
近了…更近了.....
她的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散發著致命誘惑的銀色葉片!
就在這時!
“咔嚓——!”
一聲輕微的、卻令人魂飛魄散的脆響從腳下傳來!
她立足的冰臺邊緣,一塊承受了太多重壓和寒風侵蝕的冰巖,突然碎裂崩落!
千渝的身體瞬間失去平衡,猛地向外滑去!
“啊——!”千渝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心臟幾乎跳出胸腔!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包裹了她!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
“姑娘——!!!”下方一直死死盯著上方、緊握著繩索的士兵,目睹這驚魂一幕,發出了一聲極致的嘶吼!
求生的本能和采藥的執念壓倒了一切!千渝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狠厲!她不再顧忌是否會損傷草葉,五指如鉤,狠狠地、一把抓住了冰縫中那株銀霜草的根部!同時,摳住冰棱的那只手猛地發力,雙腳在光滑的冰壁上奮力一蹬!
“給我上來!”
一聲帶著血腥味的嘶吼從她喉嚨里迸發!她借著腰間的拉力和那一蹬之力,身體如同矯健的雪豹,猛地向上竄起,重新翻回了狹窄的冰臺!
她成功了!
那株散發著清冷銀輝、凝聚著極致寒氣的銀霜草,此刻正被她緊緊地、帶著一絲顫抖地握在手心!冰冷的觸感瞬間透過皮膚傳來,仿佛握著一塊萬年玄冰,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生機勃勃的脈動!
“拿到了!我拿到了!”千渝激動得渾身顫抖,朝著下方嘶聲大喊,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難以言喻的激動!淚水混合著臉上的冰霜滾落。
他們敢緊原路返回。
祈安躺在馬車內,一動不動,車夫急得直跺腳,看見她們回來,趕緊跑過去道:“軍師暈過去了”
“祈安!醒醒!看著我!藥!藥拿到了!”千渝的聲音帶著哭腔,顫抖著從懷里掏出那株散發著清冷銀輝的銀霜草。她手忙腳亂地,甚至來不及思考如何使用,直接將一片閃爍著冰晶紋路的銀白色葉片撕下,塞進祈安冰冷僵硬的嘴里!
“咽下去!求求你!咽下去啊!”她用力地抬起他的頜,拍打著他的胸口,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滴落在他灰敗的臉上。
然而,祈安毫無反應。那銀霜草的葉片就那樣貼在他冰冷的唇邊,散發著清冷的光暈,仿佛嘲笑著她的徒勞。
千渝的心,如同墜入了萬丈冰淵,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和絕望徹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