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劇痛的余韻還在神經(jīng)末梢尖嘯,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顱骨內(nèi)燒灼般的鈍痛。蘇渺不知道自己沉淪了多久,意識像沉船的碎片,在冰冷的深海緩慢漂浮。直到一股濃烈的、混雜著血腥與消毒水的氣息粗暴地鉆進(jìn)鼻腔,才將她從虛無的邊緣猛地拽了回來。
她睜開眼,視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天花板上老舊的燈罩在晃動,暈開一圈圈昏黃的光斑。喉嚨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她嘗試移動手指,回應(yīng)她的只有麻木的僵硬和鉆心的刺痛——掌心血肉模糊的傷口被粗劣地包扎著,滲出的血漬染紅了裹在上面的、洗得發(fā)白的舊毛巾。
記憶的碎片如同暴風(fēng)后的殘骸,混亂地沖撞著意識:父親佝僂絕望的背影,監(jiān)控屏幕里滴血的刀鋒,手腕上那驚鴻一瞥的淡藍(lán)標(biāo)記……還有那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吶喊——“快逃!”
“呃……”一聲痛苦的呻吟從干裂的唇間溢出。她掙扎著想坐起,身體卻沉重得不聽使喚。
“別動!”一個蒼老而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濃重的憂慮。
蘇渺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逐漸聚焦。李阿婆布滿皺紋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清晰。老人渾濁的眼睛里盛滿了驚恐和心疼,正用一塊沾濕的舊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蘇渺額頭的冷汗和嘴角干涸的血漬。
“渺渺啊!你這是造了什么孽啊!”李阿婆的聲音帶著哭腔,枯瘦的手指顫抖著,“嚇?biāo)腊⑵帕耍≡缟线^來喊你,門虛掩著……你就躺在地上,一身泥,一臉血,冰得跟死人一樣!要不是還有口氣……”她說不下去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裁縫鋪……她還在鋪子里。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地板上的鑰匙和刀片……
鑰匙!
蘇渺的心臟猛地一縮!不顧身體的劇痛和虛弱,她猛地抬手摸向心口!衣襟內(nèi)側(cè),那個小小的、縫鑰匙的凸起……空了!
“鑰匙……我的鑰匙!”她嘶啞地開口,聲音破碎不堪,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恐。
李阿婆被她激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連忙從旁邊一個搪瓷盆里撈起一個濕漉漉的東西。“在呢在呢!你死死攥在手里,掰都掰不開!喏,阿婆給你擦干凈了……”
一枚樣式古樸、磨損嚴(yán)重的黃銅鑰匙,靜靜地躺在李阿婆布滿老繭的手心里。鑰匙齒上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漬,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還在!鑰匙還在!
蘇渺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巨大的虛脫感再次襲來。她幾乎是搶奪般地將鑰匙緊緊攥回手心,冰涼的金屬觸感混合著傷口的刺痛,帶來一絲病態(tài)的真實感。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濕泥衣服已被換下,套著一件李阿婆的、寬大而陳舊的棉布褂子。
“阿婆……謝謝……”她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聲音依舊沙啞。
“謝什么謝!你這孩子……”李阿婆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里是深深的困惑和擔(dān)憂,“你到底惹上什么麻煩了?是不是……是不是昨天那個穿灰衣服、戴帽子的怪人?他是不是欺負(fù)你了?”老人枯瘦的手緊緊抓住蘇渺冰涼的手腕,仿佛想從中汲取一點力量,又像是想把她牢牢護(hù)住。
灰衣服……戴帽子……兇徒!李阿婆看到了他!
蘇渺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阿婆!你……你看到他了?什么時候?他做了什么?”
“就……就昨天半夜!”李阿婆的聲音帶著后怕,“我聽到你這邊‘咣當(dāng)’一聲巨響,像是門被摔上的聲音!嚇得我爬起來從門縫往外看……就看到那個高個子,裹著灰大衣,帽子壓得低低的,從你鋪子里出來,走得飛快!跟鬼影子似的!我喊他,他頭都不回!”老人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帶著更深的恐懼,“那味道……他身上那股味兒……又香又腥,甜得發(fā)膩混著……混著鐵銹味兒,難聞死了!熏得我差點吐出來!”
是他!果然是他!他不僅來了,還……看到了她昏迷的樣子?為什么沒動手?鑰匙還在她手里……他到底想干什么?那句“時間不多了”和“鑰匙別生銹”的警告,像冰冷的絞索勒緊了她的喉嚨。
“他……他沒傷害你吧?渺渺?”李阿婆緊張地追問。
蘇渺搖搖頭,強(qiáng)壓下翻涌的恐懼和混亂。“沒有……阿婆,我沒事。就是……就是不小心摔倒了……”這個拙劣的謊言在老人擔(dān)憂的目光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李阿婆顯然不信,但她沒有追問,只是更緊地握住了蘇渺的手,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心疼和一種無言的庇護(hù)。“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阿婆在呢……”
就在這時,一陣強(qiáng)烈的眩暈伴隨著熟悉的劇痛猛地襲來!蘇渺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頭顱里像是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齒輪在瘋狂地逆向轉(zhuǎn)動、摩擦,發(fā)出無聲的尖嘯!
李阿婆嚇壞了,慌忙扶住她:“怎么了渺渺?頭又痛了?是不是撞到頭了?阿婆去叫醫(yī)生……”
“不……不用!”蘇渺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血腥味。她強(qiáng)忍著撕裂般的痛楚,艱難地抬起手,指向工作臺角落那個蒙塵的相框。“阿婆……照片……幫我拿……”
李阿婆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起身,將那個舊相框拿了過來,塞進(jìn)蘇渺手里。
照片上,陽光燦爛,綠草如茵。父親蘇明遠(yuǎn)笑容爽朗,將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高高拋起。小女孩笑得沒心沒肺,小白牙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蘇渺死死盯著照片。目光貪婪地掃過父親的臉龐,工裝的紋理,小女孩飛揚的發(fā)辮……然后,她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凝固在小女孩……**額頭的正中央**!
就在眉心上方,被陽光照得有些模糊的位置……一個極其極其微小的、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淡藍(lán)色光點**!
如同昨夜閃回影像中,那個襁褓嬰兒額頭的印記!一模一樣!
“轟!”
記憶的閘門再次被強(qiáng)行撞開!昨夜那混亂閃回的碎片,伴隨著顱內(nèi)齒輪逆向摩擦的劇痛,更加清晰地沖入腦海!
**狹窄的實驗室。**年輕的父親(蘇明遠(yuǎn))沾滿機(jī)油的手指,鑷子尖端,那片比蟬翼更薄、更剔透、流淌著奇異微光的半透明薄片!旁邊老者(模糊)嚴(yán)肅的叮囑:“……神經(jīng)接口……唯一適配……風(fēng)險不可控……”
**失控的警報!**刺目的紅光!蜂鳴撕裂耳膜!父親徒勞拍打按鈕!基座中央那點微弱的藍(lán)光瘋狂膨脹!白大褂的老者(導(dǎo)師?)撲向失控的源頭!瞬間被刺目的藍(lán)光吞噬!無聲的湮滅!
**冰冷的白房間。**父親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她!),指尖顫抖地拂過她額頭那個剛剛浮現(xiàn)的、淡藍(lán)色的光點。眼神里是無盡的悲傷、愧疚、絕望的溫柔……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低聲呢喃,聲音穿過時空的迷霧,清晰地烙印在蘇渺此刻劇痛的意識里:
**“渺渺……原諒爸爸……‘蟬翼’是你的一部分了……它會保護(hù)你……也會……吃掉你……鑰匙……是最后的保險栓……別回頭……永遠(yuǎn)……別回頭……”**
蟬翼!鑰匙!保險栓!
劇烈的頭痛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蘇渺眼前陣陣發(fā)黑,相框從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玻璃碎裂!碎片四濺!
“渺渺!”李阿婆驚恐的呼喊仿佛來自遙遠(yuǎn)的天邊。
蘇渺蜷縮在地板上,身體因劇痛而劇烈抽搐。她死死攥著那枚黃銅鑰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傷口,試圖用更尖銳的疼痛來對抗顱內(nèi)那毀滅性的撕裂感。
“蟬翼”……那個植入她大腦的半透明薄片?就是它!是它賦予了她“看見”他人記憶碎片的能力?也是它……在每一次使用后,如同貪婪的寄生蟲,吞噬著她自身的記憶作為代價?鑰匙……是父親留下的“保險栓”?用來控制“蟬翼”?還是……用來鎖死它?
父親絕望的眼神,無聲的“快逃”,還有那句“它會保護(hù)你,也會吃掉你”……
保護(hù)?保護(hù)什么?吃掉?吃掉她的記憶?還是……她的生命?
混亂的思緒如同沸騰的鋼水,在劇痛的熔爐中翻滾。昨夜監(jiān)控屏幕里,那只戴著黑皮手套的手腕上……那個一閃而逝的淡藍(lán)色電子紋身標(biāo)記!冰冷、規(guī)整、非自然的藍(lán)光!與“蟬翼”的微光……何其相似!卻又帶著一種冰冷的、工業(yè)化的、截然不同的質(zhì)感!
那標(biāo)記……屬于誰?那個兇徒?他背后的組織?他們和父親當(dāng)年的研究有什么關(guān)系?他們逼她“看清”被殺者的臉……是為了什么?為了尋找什么?鑰匙……他們知道鑰匙的作用!那句“磨銹”、“打開過去”、“鎖死未來”……絕非空穴來風(fēng)!
“呃啊——!”顱內(nèi)的齒輪逆向摩擦達(dá)到了頂點!蘇渺猛地弓起身,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一段被更深埋藏、更破碎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這極致的痛苦硬生生擠壓出來,沖破了“蟬翼”的封鎖,尖嘯著刺入她的意識!
**畫面:**冰冷的金屬墻壁,刺目的無影燈。視角很低,像躺在地上。父親蘇明遠(yuǎn)(年輕,但極度憔悴,嘴角帶血)的臉龐占據(jù)了大部分視野。他眼神里是決絕的死志!他用沾滿機(jī)油和血污的手,死死按著她(幼年)的額頭!劇痛!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強(qiáng)行塞進(jìn)大腦!父親對著她,更對著某個方向嘶吼(無聲,但意識能“聽”到):
**“數(shù)據(jù)……坐標(biāo)……在‘蟬翼’里!鑰匙是引信!毀了它!別讓他們拿到!毀了……”**
話音未落!一只穿著黑色皮靴的腳,帶著千鈞之力,狠狠踹在父親的側(cè)肋!
**“咔嚓!”**清晰的骨裂聲!
父親的身體如同破麻袋般飛了出去,撞在冰冷的金屬儀器上,鮮血狂噴!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無盡的擔(dān)憂和……解脫?
視角轉(zhuǎn)動,看向那只腳的主人——
黑色皮褲的褲腳。再往上……深灰色的風(fēng)衣下擺!一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正慢條斯理地拂去手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手腕抬起,袖口邊緣……一個清晰的、冰冷的、淡藍(lán)色的電子紋身標(biāo)記,如同魔鬼的眼睛,在刺目的燈光下閃爍著!
“轟——!”
記憶碎片如同炸彈般在腦海中爆開!蘇渺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徹底癱軟下去,意識再次被劇痛的黑暗吞噬。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模糊的視線捕捉到地板上碎裂的相框玻璃里,自己蒼白扭曲的倒影。
額頭上,那個早已消失多年的、淡藍(lán)色的光點位置……皮膚之下,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冰冷的藍(lán)光,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如同回應(yīng)。
墻上的老掛鐘,秒針冷酷地跳過一格。
**三天期限,還剩二十六小時。**
李阿婆驚恐的哭喊聲在死寂的鋪子里回蕩。巷子深處,那點猩紅的微光,在絕對的黑暗中,無聲地、穩(wěn)定地亮著。如同魔鬼耐心等待獵物咽下最后一口氣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