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絕對。意識如同沉入滾燙的瀝青池,粘稠、窒息,每一次掙扎都牽扯著靈魂深處撕裂的劇痛。那些破碎的畫面——冰冷的實驗室、膨脹的藍光、父親被踹飛的軀體、皮手套手腕上閃爍的魔鬼之眼——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著蘇渺的神經。
“……渺渺?渺渺?。⌒研?!別嚇阿婆??!”
李阿婆帶著哭腔的呼喚,像一根細弱的蛛絲,將她從灼熱的深淵一點點拽回。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鉛,她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椟S的燈光刺得眼球生疼。老人布滿皺紋、寫滿驚恐的臉在視野里晃動,渾濁的淚水順著溝壑流淌。
“阿婆……”蘇渺的喉嚨干得像砂紙摩擦,發出的聲音微弱嘶啞。
“醒了!醒了就好!菩薩保佑……”李阿婆喜極而泣,枯瘦的手緊緊握住蘇渺冰涼的手指,傳遞著一點微弱的暖意?!澳銊偛拧瓌偛艤喩頋L燙!又喊又叫,像被鬼掐住了脖子!可嚇死我了!”老人心有余悸,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后怕,“嘴里還喊著……喊著‘鑰匙’、‘保險栓’、‘毀了它’……渺渺啊,你到底……”
鑰匙!保險栓!毀了它!
父親最后絕望的嘶吼瞬間在耳畔炸響!蘇渺的心臟猛地一縮!手下意識地摸向心口——衣襟內側空空如也!鑰匙!
“鑰匙!我的鑰匙!”她掙扎著想要坐起,卻被劇痛和虛弱死死按回地上鋪著的薄褥。
“在呢在呢!”李阿婆慌忙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手帕層層包裹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那枚古樸的黃銅鑰匙靜靜躺在中央,齒尖殘留的暗紅血漬在燈光下如同凝固的詛咒?!澳慊杳缘臅r候,死死攥著它,掰都掰不開,像長在肉里似的……阿婆怕你傷著自己,好不容易才……才把它裹起來……”
鑰匙還在。冰冷的金屬觸感被李阿婆的手帕捂得微溫。蘇渺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但巨大的恐懼和混亂并未消退。她看著李阿婆布滿憂慮和恐懼的臉,看著老人因擔憂而更顯佝僂的身影,一股冰冷的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她的心臟。
她不能連累阿婆!絕對不能!那個兇徒,那個手腕有藍色標記的組織,是真正的魔鬼!他們連父親那樣的人都……阿婆只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阿婆……”蘇渺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她反手握住老人枯瘦冰涼的手,用盡力氣,眼神里帶著近乎哀求的決絕,“您……您聽我說……您現在就回家去!鎖好門!無論聽到這邊有什么動靜……都別出來!千萬別出來!求您了!”
李阿婆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一種更深的不祥預感攫住了她?!懊烀?!你……你要做什么?是不是那些人……他們還會來?不行!阿婆不能丟下你!阿婆去……去報警!”說著就要起身。
“別!”蘇渺猛地攥緊老人的手,力道之大讓李阿婆痛哼一聲。“沒用的,阿婆!聽我的!回家!鎖好門!求您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神里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實質,“您在這里……我……我會分心……求您了,阿婆!回家!”
看著蘇渺慘白臉上那近乎崩潰的哀求,李阿婆嘴唇哆嗦著,渾濁的淚水再次涌出。她讀懂了那眼神深處無法言說的恐怖。老人枯瘦的身體微微顫抖,最終,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淚。
“好……好……阿婆聽你的……回家……鎖門……”她艱難地站起身,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又停住,深深地看了蘇渺一眼,那眼神里是無盡的擔憂和不舍,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佝僂著背,慢慢推門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咔噠?!遍T栓落下的聲音,在死寂的鋪子里格外清晰。
鋪子里只剩下蘇渺一個人。
冰冷的、帶著血腥味和劣質古龍水殘留的空氣,沉沉地壓下來。墻上老掛鐘的秒針,“滴答、滴答”,冷酷地切割著所剩無幾的時間——二十五小時四十七分。
孤獨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但她沒有時間沉溺。鑰匙!蟬翼!保險栓!父親最后嘶吼的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尖針扎在心上。
她掙扎著坐起來,背靠著冰冷的工作臺腿。攤開掌心,那枚黃銅鑰匙靜靜地躺著。它到底是什么?父親口中的“保險栓”……是用來鎖死“蟬翼”這個貪婪吞噬記憶的寄生體的?還是……用來引爆它的?
“毀了它!別讓他們拿到!”
父親臨死前的吶喊在腦中轟鳴。組織想要鑰匙!他們知道鑰匙的作用!他們逼她“看清”被殺者的臉……是為了什么?為了尋找什么?數據?坐標?藏在“蟬翼”里的東西?
她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左手。掌心血肉模糊的傷口被李阿婆用干凈的布條重新包扎過,但依舊隱隱作痛。昨夜,當鑰匙沾染她的血液時,她穿透了地底,窺見了父親在倉庫操作間里的絕望背影……
血液……是媒介?
一個瘋狂的念頭攫住了她。她需要答案!需要力量!需要……反擊!而不是像待宰的羔羊般等待最后的時刻!
顧不上身體的虛弱和劇烈的頭痛,蘇渺伸出顫抖的右手,摸索到工作臺側面那個存放縫紉工具的抽屜。她拉開抽屜,手指在冰冷的金屬工具中劃過,最終,停在了一把鋒利的小巧裁布剪刀上。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里凝聚起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近乎瘋狂的冷靜。她拿起剪刀,鋒利的刀尖在燈光下閃爍著寒芒。
然后,她毫不猶豫地,用剪刀鋒利的尖端,狠狠劃向自己左手掌心!
“嘶——!”
皮肉被割開的銳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比之前的傷口更深!鮮紅的血液瞬間涌出,順著掌紋流淌!
她咬緊牙關,強忍著劇痛,將右手緊握的那枚黃銅鑰匙,用力地、深深地……按進了左手掌心那道新割開的、血肉模糊的傷口之中!
“呃啊——!”
冰涼的金屬與滾燙的傷口組織、奔涌的鮮血瞬間接觸!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狂暴、更原始的沖擊力,如同被壓抑千年的火山,猛地從鑰匙與血肉的連接點轟然爆發!那不是溫柔的牽引,而是蠻橫的撕裂和重組!
“嗡——?。?!”
蘇渺的整個身體如同過電般劇烈抽搐!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純粹的白光吞噬!那白光并非來自外界,而是從她的顱內深處炸開!如同超新星爆發!
預想中的“下沉”感沒有出現!
這一次,“蟬翼”被鑰匙和她滾燙的鮮血徹底激活!或者說……失控了!
白光中,不再是穿透地底的景象!而是……無數條**血紅色的、由純粹的光構成的絲線**,以她掌心的鑰匙傷口為源頭,瘋狂地向外噴射、延展、交織!
這些血線無視物理的阻隔,穿透工作臺,穿透墻壁,穿透屋頂,穿透厚厚的土層……如同活物般,朝著城市各個方向、甚至更遙遠的地方,急速蔓延!每一根血線都散發著微弱的、但清晰的能量波動,連接著……某種東西!
視覺:不再是單一的畫面!是無數個破碎的、重疊的、飛速閃過的場景!如同無數面被打碎的鏡子,同時映照出不同的碎片!
一個堆滿精密儀器的地下實驗室(比父親當年的簡陋操作間龐大、冰冷、現代化百倍?。?,穿著白色防護服、戴著呼吸面罩的身影在忙碌。墻壁上巨大的屏幕上,跳動著復雜的數據流和……一個被放大的、淡藍色的、與兇徒手腕標記一模一樣的電子紋路!
*一間豪華卻冰冷的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一個穿著考究西裝、背對著“鏡頭”的男人,正對著通訊器說著什么。他的手腕抬起,袖口滑落,露出腕部那個冰冷的淡藍色標記。他的聲音經過處理,冰冷而毫無感情:“……‘標本’狀態不穩,‘蟬翼’活性異常升高……‘鑰匙’信號確認……回收隊準備……”
*一個光線昏暗、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房。病床上躺著一個插滿管子的枯瘦人影,頭骨部位似乎被打開過,安裝了冰冷的金屬接口。床邊的心電監護儀上,微弱地跳動著……一個極其微弱的、淡藍色的光點信號!與蘇渺額心曾經的光點……同源!
飛速掠過的高架橋!一輛深黑色的越野車在車流中疾馳。車內,副駕駛座上,一個戴著鴨舌帽、穿著深灰風衣的高大身影(正是那個兇徒?。?,正低頭看著手腕上一個微型顯示屏。屏幕上,一個刺目的紅點正在瘋狂閃爍——紅點的位置,精確地指向……渺然裁縫鋪!他猛地抬起頭,帽檐陰影下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畫面一閃!回到那個被深埋地底的、銹跡斑斑的倉庫操作間!昏黃搖曳的光線下,父親蘇明遠(穿著油污工裝)那張被痛苦徹底摧毀的臉龐再次出現!但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絕望的悲傷!而是充滿了極致的、燃燒生命的……焦急和警告!他的嘴唇瘋狂翕動,無聲的吶喊穿透血線的連接,狠狠撞擊在蘇渺的意識核心:
“斷開!渺渺!斷開連接!他們在定位你!快!‘蟬翼’在燃燒你的生命!鑰匙……鑰匙是引信!拔出來!毀掉它!快?。。 ?/p>
“轟——!?。 ?/p>
父親無聲的警告如同最后的喪鐘!伴隨著這警告而來的,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毀滅性的劇痛!這劇痛并非源于大腦,而是源于……她的生命本源!
仿佛有無形的火焰,正從她掌心的鑰匙傷口處點燃,順著那些瘋狂蔓延的血線,瘋狂地抽取、燃燒著她的生命力!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急劇升高,心臟在瘋狂搏動后開始出現衰竭般的無力感,眼前的白光中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不祥的黑色斑點!
“蟬翼”在失控!鑰匙不是保險栓,是點燃引信的火種!父親讓她毀了鑰匙,是為了阻止它點燃“蟬翼”,阻止它像現在這樣,將她變成一個燃燒自己、照亮敵人坐標的活體信標!
“呃啊——!??!”蘇渺發出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身體如同被扔進熔爐的蠟像,劇烈地扭曲、抽搐!她本能地伸出右手,用盡殘存的力氣,狠狠地抓向左手掌心!她要拔出鑰匙!毀掉它!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枚深陷在血肉中的鑰匙時——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裁縫鋪厚重的木門,如同被攻城錘擊中,瞬間四分五裂!木屑紛飛!
冰冷的夜風裹挾著濃烈的殺意和劣質古龍水的氣息,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灌了進來!
門口!
那個高大的、如同死神化身的剪影,矗立在破碎的門框中央!
深灰色的風衣在灌入的夜風中獵獵作響!黑色的鴨舌帽壓得極低,帽檐下的陰影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淵!他的一只手還保持著踹門的姿勢,另一只手,緩緩抬起。
那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里,握著的……不再是裁紙刀!
而是一把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造型猙獰的……大口徑手槍!
黑洞洞的槍口,如同死神的獨眼,精準地、毫無感情地……**鎖定了蜷縮在地板上、掌心插著鑰匙、渾身浴血、正在被無形火焰燃燒的蘇渺!**
冰冷的、嘶啞的、如同地獄傳來的聲音,在死寂的鋪子里響起,帶著一種終于捕獲獵物的、殘酷的滿足感:
“標本Omicron……找到你了?!€匙’……和‘蟬翼’……回收開始。”
滴答。
墻上,老掛鐘的秒針,冷酷地跳過一格。
三天期限,還剩二十四小時整。
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