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機油味混雜著腐朽青草的氣息,從門縫里撲面而來,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蘇渺的喉嚨。前方是滑開的金屬門和門后深不見底的黑暗。身后,通道遠處隱約傳來脈沖武器充能的嗡鳴和回收隊員冰冷的通訊噪音。
沒有選擇。門扉為她而開,陷阱還是生路?她踉蹌著撲進門內,濕漉漉的腳掌踩在冰冷粗糙的金屬地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幾乎在她進入的瞬間,沉重的金屬門在她身后無聲地、迅速地重新閉合、鎖死,將通道內的警報紅光和追兵的威脅徹底隔絕。
絕對的黑暗吞噬了她。
濃重的塵埃味嗆入鼻腔,帶著經年累月的死寂。她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劇烈地喘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左腕內側,皮膚下那些細微的暗銀色紋路,在黑暗中似乎傳來一絲冰冷的悸動。
短暫的喘息后,求生的本能驅使她摸索著墻壁站起來。眼睛逐漸適應了絕對的黑暗,勉強能分辨出一些巨大物體的模糊輪廓。空間似乎很大,穹頂高遠。空氣凝滯,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死寂中回蕩。
她摸索著墻壁,指尖觸碰到粗糙的、布滿鐵銹的金屬表面,還有冰冷的、粗大的管道。腳下散落著硬物,她踢到一個,發出沉悶的滾動聲——像是廢棄的金屬零件。
這里……像個巨大的廢棄倉庫?或者……廢棄的工廠車間?
那個青草腐爛的氣味……越來越清晰了。帶著潮濕泥土的腥氣,頑固地混雜在冰冷的機油和塵埃里,指引著一個方向。
蘇渺循著氣味,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腳下不時踩到散落的金屬碎片或廢棄的纜線,發出窸窣的聲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未知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蛇,纏繞著她的心臟。
不知走了多久,或許只有幾十米,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前方,黑暗中出現了一點極其極其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昏黃光芒**。
光芒的來源,似乎是一小片被清理出來的區域。
蘇渺的心臟猛地提了起來,腳步變得更加謹慎。她屏住呼吸,如同潛行的貓,一點點靠近那片微弱的光暈。
光暈的中心,是一張巨大的、布滿歲月痕跡的金屬工作臺。
工作臺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許多地方被擦拭過,留下凌亂的痕跡。臺面上散亂地堆放著各種她從未見過的、造型奇特的工具——不是扳手螺絲刀,而是帶著精密探針的鑷子、纏繞著細如發絲導線的焊槍頭、布滿復雜刻度的微型旋鈕裝置……這些東西都蒙著厚厚的灰,如同被時間遺忘的遺物。
工作臺的一角,立著一個半人高的、類似老式示波器的儀器。屏幕是暗的,布滿灰塵。儀器旁邊,是一個敞開的、布滿銹跡的金屬工具箱,里面塞滿了各種規格的電子元件和連接線,同樣落滿塵埃。
而在工作臺的正中央,在擦拭得相對干凈的一小塊區域……
擺放著幾樣東西。
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鑲嵌在廉價塑料相框里的照片**——正是那張陽光下的草地,父親蘇明遠將她高高拋起的照片!照片邊緣已經磨損發黃。
照片旁邊,是一個**小小的、同樣布滿灰塵的玻璃瓶**。瓶子里裝著一點點干枯發黑的……**泥土**?泥土中似乎還混著幾根早已失去顏色的、干癟的草莖碎片。
青草腐爛氣味的源頭,似乎就來自這一小瓶干涸的泥土。
而在照片和玻璃瓶的前方,最顯眼的位置……
擺放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洗得發白、領口和袖口磨得毛邊、沾著大片大片深褐色干涸油污的……工裝上衣**。
蘇渺的呼吸瞬間停滯!
是父親的衣服!是那個在倉庫操作間監控屏幕里,父親佝僂著背穿著的工裝!是那個在閃回記憶中,年輕的父親在實驗室里穿著、沾滿機油的衣服!
濃烈的、混合著機油、汗水和歲月塵埃的氣息,從那件疊放整齊的工裝上彌漫開來,瞬間蓋過了青草的腐朽味,霸道地、不容抗拒地鉆入蘇渺的鼻腔,狠狠撞進她的靈魂深處!
“爸爸……”一聲破碎的哽咽從喉嚨里擠出。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她踉蹌著撲到工作臺前,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撫上那件冰冷的工裝。
粗糙的布料觸感。深褐色的油污早已板結僵硬。領口邊緣磨損的線頭……一切細節都如此真實,如此……熟悉!
就在指尖觸碰到工裝油污的瞬間!
“嗡——!!!”
不再是血腥恐怖的殺戮記憶!不再是冰冷實驗室的閃回!
一股龐大、溫暖、卻帶著無盡疲憊和悲傷的……**情感洪流**,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猛地從工裝那深褐色的油污中爆發出來,蠻橫地沖入了蘇渺的腦海!
**感知:**陽光透過高大的、積滿灰塵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柱。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機油味、金屬冷卻的鐵銹味……還有一絲極其極其微弱、從窗外縫隙頑強鉆進來的……青草氣息。巨大的廠房空曠死寂,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和遠處隱約的、城市模糊的喧囂。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和……守望的疲憊。
**畫面:**不是連續的影像,是破碎的、重復的瞬間。
*布滿油污的雙手(蘇明遠的手!),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遍又一遍地、極其專注地……擦拭著那個裝著干涸泥土和草莖的玻璃瓶。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眼神透過瓶身,望向虛空,充滿了無盡的……思念和悲傷。
*同樣布滿油污的手,顫抖著拿起那個廉價的塑料相框,布滿老繭的拇指,一遍遍、一遍遍地摩挲著照片上小女孩(蘇渺)燦爛的笑臉。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滴落在相框玻璃上,混合著油污,留下蜿蜒的痕跡。
*深夜。工作臺昏黃的臺燈下。佝僂的背影伏在臺面上,用那支纏繞細導線的焊槍,極其艱難、極其緩慢地在……一塊比指甲蓋還小、流淌著微弱藍光的半透明薄片(“蟬翼”原型?!)邊緣……焊接著什么。汗水浸透了工裝的后背。每一次焊接都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和身體的顫抖。一種油盡燈枯、卻強撐著完成最后使命的……決絕!
*畫面最后定格:那雙沾滿油污和焊錫痕跡的手,顫抖著,極其鄭重地將那件洗得發白、疊得整整齊齊的工裝上衣,放在了工作臺中央。然后,那只手緩緩抬起,似乎想最后撫摸一下那張照片,卻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下……
**情緒:**如同最深沉的海水,將蘇渺徹底淹沒。那是一種混合著無盡思念、刻骨愧疚、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種近乎絕望的、守護者般的……溫柔。沒有恐懼,沒有怨恨,只有對女兒深沉到無法言說的愛,和對自己命運的平靜接受。
“呃……”蘇渺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身體晃了晃,扶住工作臺才沒有倒下。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瘋狂地涌出。這一次,沒有劇烈的頭痛,只有靈魂被這龐大而悲傷的情感沖擊得幾乎碎裂的鈍痛。她終于“觸摸”到了父親最后的心跳,那沉重如山的愛和絕望的溫柔。
父親……一直在這里。在這個被遺忘的角落,在冰冷的機油味和一絲微弱的青草氣息里,守著他們的過去,守著她唯一的照片,守著一瓶來自“家”的泥土,耗盡最后的心血……完成著什么。他在守護她!用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方式!
“爸爸……”她泣不成聲,緊緊抱住那件冰冷的工裝,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到一絲早已消散的溫暖。
就在這時!
“滴…滴…滴…”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電子提示音,從工作臺角落那個布滿灰塵的、類似老式示波器的儀器里傳了出來!
蘇渺悚然一驚,猛地抬頭!
只見那臺沉寂的儀器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屏幕并非顯示波形,而是一片不斷滾動的、極其復雜的……**數據流**!數據流的核心,是一個不斷旋轉、結構精密的……**三維立體模型**!
模型的基底,是一塊流淌著微弱藍光的半透明薄片——正是“蟬翼”的核心結構!而在薄片周圍,無數細密如神經網絡的藍色光絲正在瘋狂地構建、纏繞、編織……最終,這些光絲匯聚、勾勒出了一個……**微縮的、正在形成的人腦結構**!人腦結構內部,一個刺目的紅點正在瘋狂閃爍!
紅點的位置……精確對應著蘇渺此刻站立的位置!
屏幕下方,一行冰冷的白色文字伴隨著刺耳的警告圖標不斷閃爍:
**“警告:高活性神經復制體信號源鎖定!坐標:SectorGamma-9,Pod37衍生廢棄區…信號強度持續升高…特征匹配:Omicron-37…母體鏈接異常波動源確認!”**
**“緊急!執行最終凈化協議!物理清除指令已授權!”**
嗡——!!!
儀器內部傳來低沉的運轉聲!屏幕上的數據流瞬間加速!那個微縮人腦模型中的紅點閃爍得更加瘋狂!一股冰冷的、無形的掃描波動瞬間穿透了整個廢棄空間,牢牢鎖定了蘇渺!
幾乎在屏幕亮起、警告發出的同一時間!
轟!轟!轟!
沉重的撞擊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蘇渺身后那扇剛剛關閉的厚重金屬門上!整個廢棄空間都隨之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發現目標!執行最終凈化!”門外傳來回收隊員冰冷、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
他們追來了!不是回收!是清除!終極的清除!
門板在沉重的撞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堅固的門鎖處金屬開始扭曲變形!
蘇渺臉色慘白如紙!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悲傷!她猛地看向工作臺上那件父親的工裝,看向那個裝著泥土的玻璃瓶,看向那張照片……父親耗盡生命守護的東西,絕不能毀在這里!
跑!必須跑!
她抓起那張照片,塞進濕透的連體衣胸口。目光掃過工作臺——那些精密的工具?毫無用處!那個正在鎖定她的儀器?!
摧毀它!
求生的本能和一股暴戾瞬間涌起!她抄起工作臺上一把沉重的、沾滿油污的金屬扳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那臺閃爍著紅光的儀器!
“哐當!!!”
刺耳的金鐵交鳴!火星四濺!儀器的外殼被砸出一個凹坑!屏幕劇烈閃爍了幾下,數據流出現短暫的紊亂!
但……它沒壞!掃描鎖定依舊存在!門外的撞擊更加猛烈!
“警告!外部物理攻擊!核心防護啟動!”冰冷的電子音從儀器內部傳出!
嗡!儀器外殼瞬間亮起一層微弱的能量護盾!扳手再次砸下,只激起一陣漣漪!
完了!蘇渺的心沉入谷底!就在這絕望的瞬間,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儀器旁邊……那個敞開的、布滿銹跡的金屬工具箱!
工具箱最底層,在一堆廢棄的電子元件下面……似乎……壓著一小塊……**不起眼的、深灰色的、如同橡皮泥般的東西**?上面還連著一截短短的、同樣不起眼的黑色導線?
炸藥?!
父親……留下的?!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劈入腦海!沒有時間思考!她扔掉扳手,撲向工具箱,粗暴地撥開上面的零件,一把抓起了那塊深灰色的“橡皮泥”和連著的那截導線!
入手冰冷沉重,帶著濃烈的硝石和硫磺混合的氣味!
就是它!
她猛地轉身,撲向那扇正在被瘋狂撞擊、隨時可能破裂的金屬大門!用盡最后的力量,將那塊深灰色的塑性炸藥,狠狠拍在了大門中央最厚實的位置!然后,手指顫抖著,捏住了那截短短的黑色導線末端裸露的金屬線頭!
門外,撞擊聲停頓了一瞬。緊接著,是更沉重的、如同液壓機械啟動的轟鳴!他們要用重武器破門了!
就是現在!
蘇渺眼中閃過一絲玉石俱焚的瘋狂!她猛地將兩根裸露的金屬線頭……用力地……**摁在了一起**!
嗤啦——!!!
刺目的電火花瞬間在指尖迸射!一股灼熱的刺痛傳來!
緊接著!
轟隆隆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卻仿佛能撕裂靈魂的恐怖巨響!以那扇金屬大門為中心,猛地爆發開來!
熾烈的白光和橘紅色的火焰瞬間吞噬了蘇渺的視野!狂暴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她的胸口和后背!她感覺自己像一片落葉被颶風卷起,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狠狠拋飛出去!
身體在空中翻滾,意識被震得一片空白。最后看到的畫面,是那扇厚重的金屬大門如同紙片般扭曲、撕裂、向內爆開!門外幾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在火光和沖擊波中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掀飛!熾熱的金屬碎片如同死神的鐮刀,在火光中尖嘯四射!
然后,是無邊的黑暗和劇痛,將她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