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瓦罐在李嬤嬤枯瘦如爪的手中高高揚起,那里面盛著的是林晚和小蓮在絕望中熬出的唯一希望——深綠色的、氣味復雜卻帶來生機的凍瘡膏。李嬤嬤臉上扭曲的快意如同毒蛇吐信,三角眼死死盯著林晚慘白的臉,期待著從中看到徹底的崩潰和恐懼。
“不!嬤嬤開恩!”小蓮發(fā)出絕望的哭喊,本能地撲上去想搶奪。
“滾開!小賤蹄子!”李嬤嬤身后一個粗壯婆子狠狠一巴掌將小蓮摑倒在地。
瓦罐帶著風聲,朝著冰冷堅硬的青石板地面狠狠砸下!林晚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凝固,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鐵鉗扼住了她的咽喉。完了!十天的掙扎,幾日的嘔心瀝血,唯一的生機……
“啪嚓——!”
刺耳的碎裂聲響起!
然而,預想中膏體四濺、心血盡毀的場景并未發(fā)生!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骨節(jié)分明、異常干凈的手掌,如同憑空出現(xiàn)般,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那只下墜的破瓦罐!動作迅捷精準得如同鬼魅!
瓦罐碎裂的聲響,來自李嬤嬤腳下——一塊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邊緣鋒利的碎石,精準地擊中了她的腳踝!
“哎喲——!”李嬤嬤猝不及防,劇痛讓她殺豬般慘叫一聲,身體失去平衡,肥胖的身軀像一袋沉重的沙包,重重地砸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濺起一片污濁的水花。她手中的瓦罐脫手飛出,卻被那只憑空出現(xiàn)的手穩(wěn)穩(wěn)接住,連一滴膏體都未曾灑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所有目光,驚恐的、茫然的、幸災樂禍的,都瞬間聚焦在那只握著瓦罐的手,以及手的主人身上。
玄色!
又是那道玄色的身影!
他就那樣靜靜地立在院墻投下的濃重陰影邊緣,仿佛本就與夜色融為一體。身姿挺拔如松,帶著一種與浣衣局污穢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清冷與疏離,卻又比那深夜窺探時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矜貴與閑適?昏暗的燈籠光吝嗇地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薄唇微抿,鼻梁高挺,一雙眼睛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卻如同蘊著星光的寒潭,深邃而帶著一絲審視的玩味。
是他!那個深夜窺探的玄衣人!
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狂跳。玄衣人再次出現(xiàn),是巧合還是必然?他為何出手?
李嬤嬤抬起頭,剛要咒罵,卻在看清來人面容和腰間的玉佩的瞬間,如同被掐了脖子,所有的聲音都被卡在了喉嚨,只有在極度恐懼下發(fā)出的“嗬嗬”聲。她臉上的橫肉劇烈抖動,刻薄的面龐被敬畏和恐懼代替,掙扎著想爬起來叩頭。
整個浣衣局死一般的寂靜,宮女婆子們可能不認識來人,但是李嬤嬤的反應和那人的氣度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紛紛驚恐下跪。
那人并未理會李嬤嬤。他的目光精準的落在了林晚的身上。林晚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全身,仿佛這人可以洞察人心,讓她無所遁形。林晚強迫自己冷靜,迅速低頭下跪。小蓮也掙扎著爬起來,瑟縮著跪在她身邊。
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審視,又緩緩移向她身邊的小蓮,那雙同樣紅腫潰爛、此刻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手。最后,將目光移向自己手中托著的那個破瓦罐上。
深綠色的,質(zhì)地粗糙的膏體,散發(fā)著淡淡腥氣與復雜氣味。
“此物為何物?”一個清朗悅耳、但帶著天然疏離感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地耳中。
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嬤嬤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忍著腳踝劇痛,掙扎著搶先開口,聲音尖銳卻帶著諂媚:“回稟王爺!這是這賤婢林晚!用陰溝邊撿來的爛葉子和熬皂角剩下的污穢油腳渣滓胡亂攪和出來的腌臜東西!定是存了什么歹毒心思!老奴正要……”
“本王問你了?”玄衣人——宸王蕭玦,淡淡地打斷她,甚至沒有看她一眼,目光依舊落在瓦罐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粗糙的罐壁。
李嬤嬤瞬間噤若寒蟬,恐懼地縮成一團。
好大的壓力!林晚知道,回答必須謹慎!既要展現(xiàn)價值,又不能暴露野心或逾矩知識。王爺?shù)纳矸荩阮A想的太子更模糊,也更需小心。
“回…回王爺…”林晚的聲音依舊顫抖,帶著卑微和恐懼,努力清晰,“此物…是奴婢…胡亂搗鼓的…奴婢手上有凍瘡,疼癢難忍…實在熬不住…便…便想尋些土方子…想著…想著墻角那些花草籽…或許…或許能有點涼意…又…又實在弄不到藥…才…才斗膽用了些廢棄的油腳子…想…想讓它能黏在手上…奴婢…奴婢該死!弄出這些污穢之物…驚擾了王爺…”她將動機歸結(jié)于無法忍受痛苦而病急亂投醫(yī),強調(diào)材料的“廢棄”屬性,并將效果描述為“有點涼意”,姿態(tài)卑微。
“哦?涼意?”蕭玦的尾音微微上挑,帶著一絲玩味。他忽然伸出手指,指尖干凈修長,竟直接從那粗糙的深綠色膏體中蘸取了一點。
“王爺,此乃污穢物......”李嬤嬤驚呼。
蕭琰恍若未聞。他指尖微動,將那一點膏體輕輕涂抹在自己另一只手背上,一個極其細微的、可能是在把玩玉石是留下的傷口上。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王爺用的東西應該比這好多了,也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傷膏如何。
片刻后,蕭琰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點微乎其微的傷痕幾乎毫無變化。但他卻急不可察的微蹙了眉頭,指尖捻了捻殘留的膏體,似乎在感受其質(zhì)地。
“你”他的目光再次鎖定林晚,這次帶著探究“抬起頭來”
林晚緩緩抬頭,只不過目光依舊低垂,不敢直視。她慘白的臉,干裂的唇以及那雙觸目驚心、涂抹深綠色膏體卻依舊能看到潰爛邊緣的手,暴露在宸王的審視目光下。
“此物涂在你受傷是何感覺?”聲音依舊清朗,只不過目光中多了份玩味。
“回王爺…”林晚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和一絲奇異的舒緩,“涂上之后…起初有些刺痛…但很快…就有一股很涼很涼的感覺…像…像把手浸在深井水里…火燒火燎的疼和鉆心的癢…就…就壓下去了…能…能好受些…”她描述著最直觀的感受。
蕭琰沉默著,目光掃過匍匐在地,瑟瑟發(fā)抖的宮女們。不少人裸露在外的雙手都或輕或重的紅腫、開裂甚至是潰爛。最后眼神淡漠的看向了如同一灘爛泥的孫嬤嬤。
“孫姑姑。”他語氣淡漠的開口。
一抹藍色的身影即刻從門后閃出,疾步向前恭敬行禮“奴婢在。”
“此物看著甚有意思。”他把玩著破瓦罐,隨后遞給孫嬤嬤。“此人便交由你看管,十日之約依舊有效。本王到想看看她還能做出什么更有趣的玩意。”語氣輕松,缺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在林晚身上。
“至于這聒噪的婆子,”蕭琰的目光終于落在了癱軟的李嬤嬤身上,帶著一絲不耐煩,“吵得很。拖下去,杖二十,打發(fā)去別處當差,別在這兒礙眼。”處置方式顯得隨意而漫不經(jīng)心,卻同樣決定了李嬤嬤的命運。
“王爺開恩!王爺開恩啊!老奴……”李嬤嬤發(fā)出凄厲的哭嚎。
兩個身著玄色勁裝、氣息精干的侍衛(wèi)不知何時已悄然出現(xiàn)在蕭琰身后,一人上前,干脆利落地堵住李嬤嬤的嘴,如同拖死狗般將其拖了下去,哭嚎聲戛然而止。
整個浣衣院死寂得可怕。
蕭琰的目光最后掠過林晚低垂的頭顱,在她那雙潰爛卻涂抹著深綠色膏體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難以捉摸的弧度。玄色的身影如同他來時一般,帶著那份矜貴的疏離,無聲無息地融入更深的夜色,消失在月洞門外。
沉重的壓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卻是一種更加詭譎難測的氛圍。
林晚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冷汗浸透衣衫。劫后余生,心頭的疑云卻更濃。宸王蕭琰?一個看似閑散卻深不可測的王爺?他的介入,是隨手為之的興趣,還是別有所圖?“更有趣的玩意兒”又指什么?那句“交由你看顧著”,是保護還是監(jiān)視?而他腰間那枚刻著“琰”字的玉佩,仿佛一個烙印,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孫姑姑捧著那破瓦罐,走到林晚面前,臉色比平時更加陰沉復雜。她審視著林晚,眼神銳利如刀,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忌憚的并非林晚本人,而是她身后那位看似隨意卻心思難測的王爺。
“林晚,”孫姑姑的聲音低沉而緩慢,“王爺?shù)脑挘憧陕犌辶耍俊?/p>
“奴婢聽清了!謝王爺恩典!謝姑姑!”林晚再次重重叩首,姿態(tài)絕對順從。
“王爺金口玉言,給了你十天。這十天,你就待在通鋪隔壁的雜物間,‘專心’伺候好你這東西!所需之物……”她瞥了一眼驚魂未定的小蓮,“讓她幫你跑腿。但記住,”孫姑姑的語氣驟然森冷,“若有任何差池,或者弄出王爺不喜的‘動靜’……”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瓦罐,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奴婢明白!絕不敢有負王爺和姑姑!”林晚聲音嘶啞卻堅定。
孫姑姑冷哼一聲,不再看她,捧著那罐深綠色的膏體,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小蓮這才敢爬過來,緊緊抓住林晚的胳膊,淚眼婆娑:“晚兒姐…嚇死我了…王爺他…”
“沒事了…暫時…”林晚反握住小蓮冰冷顫抖的手,聲音嘶啞卻異常冷靜,“小蓮,我們…得抓住這機會。”宸王蕭琰的心思如同霧里看花,但這“機會”是實打?qū)嵉摹?/p>
回到通鋪,宮女們的眼神徹底變了。敬畏、恐懼、好奇、難以置信……種種情緒交織。宸王蕭琰的名號帶著天然的威懾,林晚與這位王爺產(chǎn)生的聯(lián)系,讓她瞬間成為了眾人眼中的焦點。
孫姑姑很快“安排”好了。通鋪隔壁的雜物間被簡單清理,依舊破敗霉味濃重,但有了獨立空間和那盞搖曳的舊油燈。
更重要的是,一些東西被送了進來:
一小塊用油紙包好的、質(zhì)地純凈的蜂蠟
一小包干燥的、藥香更濃郁些的白芨粉
一疊相對干凈柔軟的粗布。
一小罐清冽的井水。
沒有言語,沒有解釋。這份“配合”無聲地宣告著宸王的意志和孫姑姑的執(zhí)行力。林晚看著這些“賞賜”,心中沒有絲毫輕松。蕭琰要的“更有趣的玩意兒”,標準在哪里?這既是資源,更是考題!
“小蓮,”林晚的聲音在昏暗的雜物間里響起,帶著破釜沉舟的冷靜,“把我們藏起來的紫茉莉種子都拿來。去茅廁后面,把能找到的野薄荷葉子,全部采回來!再找一塊最細密的粗布,洗干凈晾干!”
小蓮用力點頭,立刻行動。
林晚走到油燈旁,拿起那塊純凈的蜂蠟,放在鼻下輕嗅,天然的蜜蠟甜香鉆入鼻腔。這比腥臭油腳渣滓好太多了!她又打開那包白芨粉,藥香清冽。
就在她準備開始第一次正式改良時,眼角的余光瞥見雜物間門口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油燈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一點微弱的、不尋常的碎光。
她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借著整理破筐的掩護,蹲下身,指尖在地面的灰塵和雜物中小心摸索。
觸手冰涼,帶著金屬的質(zhì)感。
她屏住呼吸,借著油燈的光,看清了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小塊極其微小的、邊緣鋒利的不規(guī)則碎片。碎片本身是黯淡的銅色,但上面殘留著一點極其細微的、如同孔雀翎羽般絢麗的藍色點翠痕跡,旁邊還有一絲幾乎看不見的鎏金殘痕。
菱花鏡的碎片!
林晚的心臟驟然狂跳!
貴妃的鎏金菱花鏡!穿越的媒介!它竟然在這里?是原主被罰跪時遺落的?還是……宸王蕭琰?他剛才在此停留過……這碎片,是他留下的?是無意遺落?還是……刻意為之?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進她的腦海,讓她遍體生寒:
宸王蕭琰,不僅知道那面菱花鏡,更可能……知道這面鏡子的非同尋常!
他留下這碎片,是警告?是試探?還是……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更深層次的興趣?這與他名字中那個“琰”(美玉)字,與這枚玉佩,是否又有某種隱秘的關聯(lián)?
林晚緊緊攥住這枚冰冷刺骨的碎片,鋒利的邊緣刺痛了她的掌心。黑暗的雜物間里,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
十天的倒計時,滴答作響。宸王蕭琰的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貴妃的鏡子,碎裂的謎團……而手中這枚小小的碎片,更像是一個無聲的邀請,將她卷入了一場由這位神秘王爺主導的、充滿未知的棋局。
活下去,已不僅僅是為了生存本身。她必須弄清楚,這面鏡子,究竟藏著什么秘密!而那位看似閑散、心思如海的宸王蕭琰殿下,究竟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
她將那枚碎片死死攥緊,藏入袖中最深的角落。然后,深吸一口氣,將全部注意力投向油燈、蜂蠟、白芨粉。
改良凍瘡膏,是她眼下唯一的、也是必須抓住的籌碼!她要做出讓那位宸王蕭琰覺得“有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