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的身體，黑湫湫硬得像是廟里那尊掉了漆的泥菩薩。昨天還能喘氣兒，今天就成了黑湫湫的冰坨子。破廟的爛草席根本擋不住臘月里錢塘刀子似的風，冷氣從骨頭縫里鉆進來，又帶著他們最后一點熱氣跑了。
我抱著娘，又去夠爹冰涼的胳膊，想把他們團在一起暖和點。沒用。手指頭凍木了，眼淚流出來糊在臉上，風一吹，剌得生疼。鼻涕也往下淌，顧不上擦。破廟里只有我哭嚎的回音，還有外面風卷著雪粒子砸在爛窗欞上，啪啪的響。
哭得眼前發黑，一頭栽在爹僵硬的腿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睜眼，天還是黑的。廟頂漏下的雪粒子砸在我眼皮上。
腦子里嗡的一聲，像塞進了一窩炸了營的馬蜂。
【叮！檢測到強烈文明火種適配波動…綁定中…1%…50%…99%…綁定成功！宿主蘇小小，歡迎使用‘千古才情錄’輔助系統！文明的火炬，由你傳承！】
啥玩意兒？
我嚇得一哆嗦，差點從爹腿上滾下來。眼前啥也沒有，就腦子里那聲音嗡嗡響，跟撞了鬼似的。
【新手任務發布：絕境求生。宿主需于今日內，憑自身‘才情’，賺取銅錢一貫（1000文），用于安葬雙親。任務成功：獎勵新手大禮包一份。任務失?。耗?。倒計時：五個時辰?！?/p>
抹殺？
這兩個字像冰錐子，噗嗤一下扎透了我那點迷糊勁兒。比這破廟的冷風還瘆人。
我蘇小小，才十歲，剛沒了爹娘，現在腦子里多了個鬼東西，完不成任務就得死？還讓我去賺錢？拿什么賺？賣身嗎？
死？爹娘剛走，我就得跟著去？憑什么！那破廟的爛草席，蓋不住三個人！
“抹殺你祖宗！”我梗著脖子，對著腦子里那個聲音吼，嗓子眼兒里全是血腥味，“不就是錢嗎？老娘賺給你看！”
抹殺？我偏要活！還要活得比誰都好！讓爹娘在下面看著！
我蹭地爬起來，腿腳凍得發麻也不管。眼睛像餓狼似的在破廟里掃。角落里有個豁了口的破陶碗，臟得看不出本色，就它了！一把抄起來，用凍得通紅的袖子狠狠擦了擦碗底，轉身就沖進了外面刀子一樣的風雪里。
錢塘城，西市口。哪怕快過年了，天寒地凍，這里也擠滿了人。賣炭的縮著脖子吆喝，賣炊餅的蒸籠冒著白氣，賣雜貨的地攤前圍著幾個挑挑揀揀的婦人?？諝饫锘熘淤|脂粉味、汗酸味、食物味，還有牲口的臊氣。
我抱著那個破碗，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人堆里鉆。臉凍得發青，單薄的麻布衣服擋不住風，牙齒咯咯打架。腦子里那個鬼系統還在倒計時，滴滴答答像催命符。
“才情…才情…”我哆嗦著念叨，眼睛掃過旁邊一個賣唱的老瞎子，他咿咿呀呀拉著破胡琴，面前碗里躺著幾枚可憐巴巴的銅錢。
有了！
一股不管不顧的勁兒頂上來。我深吸一口混濁冰冷的空氣，猛地扯開嗓子，用盡吃奶的力氣嚎：
“一曲《霓裳羽衣》！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求您捧個錢場啊——”聲音又尖又利，帶著哭腔和豁出去的瘋勁兒，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野貓，瞬間蓋過了西市口所有的嘈雜。
周圍一圈腦袋齊刷刷轉過來，眼神各異。驚訝的，看傻子的，嫌惡的，還有幾個地痞模樣的，抱著胳膊嘿嘿怪笑。
“喲呵！哪來的小叫花子？《霓裳羽衣》？你會唱個屁！”一個敞著懷、露出胸毛的壯漢啐了一口，滿臉橫肉都在抖。
旁邊一個挎著菜籃子的胖大嬸皺著眉，一臉嫌棄：“去去去，晦氣！大過年的，嚎什么喪！”
我死死抱著破碗，指甲摳進碗沿的豁口里，指節發白。臉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臊的。心里那點火苗被冷言冷語澆得滋滋響，可腦子里那個催命的倒計時滴滴答答，比刀子刮骨頭還難受。
就在我快要被這沉默和鄙夷壓垮的時候——
當啷！
一聲脆響，像仙樂！
一枚磨得發亮的銅錢，打著旋兒，穩穩地落進了我那個破陶碗底。
是那個賣炭的老漢！他縮在墻角，黑乎乎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飛快地朝我擺擺手，意思大概是“趕緊的”。
【叮！檢測到‘輕微驚嘆’情緒！才情點+1！解鎖：初級琵琶演奏技能（片段·霓裳羽衣曲）。是否灌注？】
灌注！快灌！腦子里念頭瘋轉。
轟！
一股暖流，不，是一股滾燙的信息洪流，猛地沖進我天靈蓋！無數關于琵琶的玩意兒——指法、輪指、掃弦、按品、揉弦…還有一段華麗繁復到讓人眼暈的旋律，硬生生刻進了我的骨頭縫里！右手手指頭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仿佛握著一個無形的琵琶，指尖發燙。
這感覺，又疼又爽，像被人拿棍子敲開了腦殼又塞進一顆夜明珠！
“謝…謝謝老伯！”我朝著賣炭老漢的方向，聲音還帶著顫，但腰桿挺直了一點。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睜開時，眼神有點不一樣了。
沒琵琶？沒關系！我左手虛抱，右手五指如鉤，對著面前的空氣，猛地一劃拉！
錚——
一聲裂帛之音，憑空炸響！尖銳、清越、帶著一股子金石撞擊的穿透力，根本不是人能憑空發出來的動靜！
西市口瞬間死寂。
那胸毛壯漢臉上的嘲笑僵住了，像被凍住的豬油。胖大嬸挎著的菜籃子差點掉地上。幾個地痞掏耳朵的動作定在半空。連賣炊餅的白氣都似乎凝滯了一瞬。
我不管！腦子里那段旋律燒得我指尖發燙。右手五指化作殘影，對著空氣狠狠輪掃下去！
錚錚！琮琮！泠泠！
急促如雨打芭蕉，細碎似珠落玉盤！明明沒有琵琶，但那聲音卻無比真實地在每個人耳朵眼里蹦跶！是《霓裳羽衣》！開頭那段繁復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散序！華麗得掉渣，急促得要命！
“我的娘咧…”有人喃喃出聲。
“嘶…這…這什么妖法？”胸毛壯漢眼珠子瞪得溜圓。
斜對面，掛著“翠微樓”鎏金大招牌的青樓二樓，一扇雕花木窗“吱呀”一聲被猛地推開。一個滿頭珠翠、香風隔老遠都能熏死蚊子的艷麗女子探出半截身子，紅唇微張，一雙勾魂眼死死盯著街心那個抱著破碗、對著空氣瘋狂“彈奏”的瘦小身影，滿是驚愕。
一曲散序的華彩段落在我指尖（空氣）下飆到最高音，戛然而止！
我喘著粗氣，右手虛按在“品”上，胸口劇烈起伏。小臉依舊凍得發青，但那雙眼睛亮得嚇人，像燒著兩團鬼火。
【叮！檢測到‘強烈震驚’情緒！才情點+5！檢測到‘濃厚興趣’情緒！才情點+3！…】
腦子里提示音叮叮當當響成一片，比銅錢落碗還好聽！
“小娘子！”翠微樓窗口那花魁娘子，聲音又脆又亮，帶著點急切，“好俊的空手彈琵琶！別在街上喝風了！來我翠微樓掛單！姐姐我包你吃香喝辣，綾羅綢緞管夠！”
周圍一片抽氣聲。翠微樓的花魁親自招攬！這丫頭一步登天了！
我抱著破碗，抬頭看向那滿身珠光寶氣的花魁，咧嘴一笑。風灌進嘴里，露出兩顆剛掉沒多久、還沒長齊的門牙豁口。
“姐姐！”我扯著嗓子喊回去，聲音因為剛才的“演奏”還有點啞，但字字清楚，“您心善！先讓我拿錢埋了我凍死的爹娘，再談賣身不遲！不然他們躺破廟里，我吃著您的香喝著您的辣，心里燒得慌！”
那花魁娘子臉上的媚笑僵了一下。
“噗嗤…”人群里不知誰沒憋住。
就在這當口，一陣輕微的吱呀聲混在風里。街角，一輛小巧精致的油壁香車慢悠悠駛過。車身漆色溫潤，掛著細密的竹簾子，看著就貴氣，和這亂糟糟的西市格格不入。
拉車的是匹神駿的青驄馬，通體雪白，一根雜毛都沒有。馬背上卻坐著個少年郎。看著也就十五六歲年紀，一身錦緞騎裝，外面裹著銀狐裘的斗篷，帽兜壓得低，只露出線條精致的下頜和緊抿的唇。風雪里，那身影挺拔得像棵小白楊。
他似乎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微微側過頭。帽兜陰影下，那雙眼睛透過飄飛的雪沫，落在我身上，落在我懷里那個裝著可憐巴巴一枚銅錢的破碗上，落在我凍得通紅卻亮得驚人的臉上。
我正忙著跟翠微樓的花魁打嘴仗，沒空理他?？赡巧倌甑哪抗?，存在感太強。
他看得有點出神，薄唇微動，低低的聲音被風送過來，斷斷續續：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
喲呵？還是個有文化的？擱這兒念詩呢？
我抱著我的破碗，猛地一轉身，豁牙對著那油壁車方向，白眼差點翻到天靈蓋：
“喂！那位郎君！”我嗓門清亮，帶著一股子街頭混出來的潑辣勁兒，“要聽曲兒，得先打賞！念詩管飽嗎？能當棺材板使嗎？”
青驄馬上的少年郎，渾身猛地一僵。那低低的吟誦聲，戛然而止。
帽兜下，露出的半截下巴線條，似乎繃緊了。風雪卷過，氣氛有點凝滯。
【叮！檢測到‘極度錯愕’情緒！才情點+2！檢測到‘強烈興趣’情緒！才情點+5！…】
腦子里系統提示音叮叮咚咚響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