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翊那個“說”字砸在米倉冰冷的空氣里,帶著冰碴子的寒氣,比外面西湖臘月的風還刺骨。
我后背死死抵著堆滿陳米、散發著霉味的麻袋,指尖攥著那卷糙紙卷宗,用力到發白。鮑仁縮在角落,臉色慘白得像剛刷的墻皮,大氣不敢喘。
“王別駕...他遠房表侄王有財開的‘豐源’商行!”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個字都像從凍僵的牙縫里擠出來的,“低價買走我爹娘三十匹‘劣質’生絲...沒幾天,鋪子就燒了!卷宗寫得跟鬼畫符,經辦人、目擊的一個‘暴斃’,一個‘調任’!桐油!硫磺!豐源商行還反常地買這玩意兒!王五更夫聽見瓦罐碎裂,李二街坊看見濃煙沖天!這火根本就是有人潑了油,點了炮仗!”
我猛地抬頭,死死盯著蕭翊帽檐下那片深不見底的陰影,眼眶燙得發疼:“我爹娘...不是意外!是滅口!就因為那批生絲!王有財是白手套!王別駕就是背后那把捅人的刀!”
話音落下,庫房里死寂得能聽見米蟲啃噬的細微沙沙聲。油燈的火苗在我眼底瘋狂跳躍,像燒著兩簇冰冷的恨意。
蕭翊沒說話。搭在劍柄上的食指,卻幾不可察地又敲了一下。
篤。
聲音不大,卻像敲在我緊繃的神經上。大佬默認了。
“王八蛋...”我牙齒咬得咯咯響,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絲都渾然不覺,“等著...都給老娘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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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錢塘城西“四海”雜貨鋪。
我縮著脖子,裹緊身上半舊的粗布襖子,臉上特意抹了層灰,活脫脫一個進城采買的鄉下小丫頭。懷里揣著玉玲瓏姐姐給的碎銀子,目標是——幾盒劣質胭脂水粉(偽裝用),一包生石灰(防身),還有幾根韌勁兒足的牛筋(小泥鰍的‘地聽子’們傳消息的彈弓弦得換了)。
鋪子掌柜是個干癟老頭,正就著昏暗的天光打盹。我剛把東西放到油膩的柜臺上。
“掌柜的,結...”
“賬”字還沒出口,一股混合著汗臭和劣質酒氣的風猛地從背后灌進來!
我后頸寒毛瞬間倒豎!
【警告!檢測到‘惡意鎖定’!目標:2!方位:身后!建議:立刻躲避!】
系統尖叫炸響腦海!
身體比腦子更快!我幾乎是憑著逃命的本能,抱著剛買的玩意兒猛地往旁邊貨架后一撲!
哐啷!
一把銹跡斑斑的砍刀狠狠剁在我剛才站立的柜臺上!木屑紛飛!刀鋒離我放下的那包生石灰只差半寸!
“小娘皮!躲得挺快!”一個滿臉橫肉、瞎了只眼的壯漢堵在門口,獰笑著抽出嵌進桌面的刀。他身后還跟著個獐頭鼠目的瘦子,手里掂量著一把匕首,眼神像毒蛇一樣黏在我身上。
“大哥,錯不了!翠微樓跑掉的那個小賤人!黑市懸紅上畫影圖形,就這雙賊亮的招子!”瘦子尖著嗓子叫喚,貪婪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來掃去,“王家出的價,夠咱兄弟快活半年了!”
黑市懸紅?王家?王崇文那坨狗屎!
我心頭一沉,果然來了!動作真快!
獨眼壯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獨眼里全是兇光:“乖乖跟老子走,還能少受點罪!不然...”他晃了晃手里還在掉木屑的砍刀,意思不言而喻。
鋪子掌柜早嚇癱在柜臺底下,篩糠似的抖。
跑?門口被堵死了!窗戶?釘死的!我手指悄悄摸向懷里那包生石灰...拼了!
“不然怎樣?”一個冰冷到毫無起伏的聲音,突兀地在狹窄雜貨鋪里響起,像一塊寒冰砸進滾油鍋。
堵門的獨眼壯漢和瘦子同時一僵,駭然回頭!
只見門口逆著光,一道挺拔如松的黑影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立在那里。斗篷低垂,帽檐壓得極低,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正是蕭翊!
他周身那股無形的、凍結空氣的殺氣,瞬間讓整個雜貨鋪的溫度驟降!
“你...你他媽誰?”獨眼壯漢色厲內荏地吼道,握著刀的手卻下意識緊了緊。
蕭翊沒答話。他甚至沒看那兩個亡命徒。
帽檐陰影下,那雙冰冷的眸子越過他們,精準地落在我身上,掃過我狼狽撲倒的姿勢和懷里護著的雜貨。
那眼神,明明白白寫著:麻煩精,又惹事。
瘦子被蕭翊的漠視激怒了,匕首一揚:“裝神弄鬼!先剁了這礙事的!”說著竟悍不畏死地朝蕭翊撲去,匕首直刺心口!動作居然有幾分狠辣!
找死!
蕭翊甚至沒動腳步。就在匕首尖即將觸及斗篷的剎那——
鏘!
一道清越到刺耳的劍鳴撕裂空氣!
快!快到極致!如同暗夜里驟然劈下的閃電!
眾人只覺眼前寒光爆閃,視網膜上殘留一道冰冷的直線軌跡!
噗嗤!
一聲輕響,如同熱刀切入凝固的豬油。
瘦子前撲的動作瞬間定格。他臉上的獰笑凝固,眼中爆發出極致的錯愕和難以置信。喉嚨處,一道細如發絲的紅線迅速浮現、擴大。
下一秒——
嗤!
血霧如同壓抑到極限的噴泉,猛地從他脖頸處狂飆而出!濺了旁邊獨眼壯漢滿頭滿臉!
瘦子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晃了晃,軟泥般癱倒在地,眼睛瞪得溜圓,匕首“當啷”掉在血泊里。
【叮!檢測到‘極致恐懼(獨眼壯漢)’情緒!才情點+15!檢測到‘大佬情緒:清理垃圾(平靜)’!才情點+5!爽點達成!】
雜貨鋪里死寂一片,只有濃稠血液汩汩流淌的細微聲響,和獨眼壯漢牙齒瘋狂打顫的咯咯聲。他臉上糊滿同伴溫熱的血,獨眼里剛才的兇悍蕩然無存,只剩下無邊的恐懼,褲襠瞬間濕了一大片,騷臭彌漫。
他看看地上還在抽搐的同伴,又看看門口那尊如同索命修羅的黑影,以及黑影手中那柄滴血不沾、寒光凜冽的古樸長劍。
“鬼...鬼啊!”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腔的凄厲慘叫,手中的砍刀“哐當”脫手,連滾帶爬地就想從蕭翊身側擠出門去逃命!
蕭翊甚至沒看他。只是握著劍柄的手腕,極其隨意地向上一挑。
劍光再閃!
“呃!”
獨眼壯漢的慘嚎戛然而止。他捂著自己持刀那只手的右肩,那里出現一個貫穿的血洞,鮮血瞬間染紅了半邊身子。巨大的力量將他帶得踉蹌后退,“砰”一聲重重撞在貨架上,瓶瓶罐罐稀里嘩啦碎了一地,人也痛暈過去。
蕭翊這才緩緩歸劍入鞘。動作流暢,帶著一種碾死螞蟻后的漠然。
他抬腳,跨過地上蔓延的血泊,走到嚇傻的我面前。冰冷的視線落在我沾了灰的臉和懷里護著的那堆胭脂、生石灰、牛筋上。
“惹事。”他聲音毫無波瀾,依舊是那凍死人的調調。
我驚魂未定,心臟還在擂鼓,聞言下意識反駁:“我...我買牛筋做彈弓弦也有錯?是他們先動...”
“手”字還沒出口,大佬那凍死人的目光掃過我的爪子。
【叮!檢測到‘大佬情緒:嫌棄(廢物連累)’!才情點+2!警告!宿主武力值過低!】
行!我閉嘴!我廢物!我深刻反省!
我認慫地縮了縮脖子,抱著我的“戰略物資”爬起來,灰溜溜跟在大佬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血泊,跨出這充滿血腥味的小鋪子。
寒風卷著西湖的水汽撲面而來,吹得我一個激靈,腦子也清醒了幾分。看著前面蕭翊那挺拔卻冰冷的背影,再想想剛才那兩個為懸紅瘋狂的亡命徒,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被動挨打?不行!王家的刀懸在頭頂,黑市的瘋狗聞著味兒就能撲上來!今天有蕭翊,明天呢?
我猛地攥緊了懷里那卷韌勁十足的牛筋。眼睛下意識掃過街角——一個縮在墻根、破碗空空的小乞丐,正用一種奇異的、斷斷續續的調子吹著口哨,像某種不成調的鳥叫。
那調子鉆進耳朵,我心頭猛地一跳!
這調子...前幾天在小泥鰍那破廟附近聽過!是...是乞丐之間傳遞消息的暗哨?
一個模糊又瘋狂的念頭,如同火星落入干草堆,瞬間在我心底燒了起來。
信息!耳朵!眼睛!
蕭翊的身影在巷口即將轉彎。
“大俠!”我脫口喊住他,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還有一絲豁出去的狠勁兒,“咱...咱們得有自己的耳朵!不能總等著瘋狗撲到跟前了才知道跑啊!”
蕭翊腳步微頓,沒有回頭。
寒風卷著遠處小乞丐那不成調的、含義不明的哨音,嗚嗚咽咽地吹過空蕩的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