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樹林那股鐵血殺意一閃而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過后只余死寂。蕭翊繃緊的肩背緩緩松弛，帽檐陰影下的目光卻依舊如冰，釘著那片黑暗。只有那根搭在劍柄上的食指，極其輕微地、帶著點意猶未盡的遺憾，敲了一下鞘身。
“大佬...”我揉著火辣辣的屁股，感覺走路都像只瘸腿的鴨子，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飄，“咱...回吧？米行地窖的米袋，它不扎屁股...”這荒郊野嶺，再來個老怪物，我屁股蛋子再抗揍也頂不住啊！
蕭翊沒說話，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身影率先沒入更深的夜色。我抱著琵琶（屁股疼得抱著踏實），一瘸一拐跟上，懷里那本“邪甜”冊子貼著皮肉，存在感依舊強得煩人。
“豐裕號”米行的地窖，彌漫著新米和陳年土腥混合的味道。火把光下，小泥鰍和鮑仁正指揮著幾個“地聽子”吭哧吭哧地搬挪米袋，試圖在角落清理出一塊能落腳的地兒。看到我和大佬鉆進來，兩人眼睛瞬間亮了，隨即又看到我齜牙咧嘴揉屁股的怪樣，表情頓時變得極其精彩。
“閣主！您...您這是...”鮑仁捏著賬本，眼神在我屁股和大佬腰間的劍鞘之間來回掃，充滿了學術性的探究。
“摔的！地滑！”我斬釘截鐵，豁牙閃著“信我者得永生”的光，“東西都帶回來了？清點好入庫！重點是銀子！還有...那堆破爛玩意兒，找個最深的米袋子埋了！別沾味兒！”我指了指小泥鰍腳邊那堆從黑虎堂扒拉下來的鋼刀破銅爛鐵。
“得令！”小泥鰍麻利地應聲，綠豆眼在我屁股上溜了一圈，憋著笑。
剛在相對干凈的米袋上攤平我那飽受摧殘的屁股，還沒來得及喘勻氣——
咚咚咚！
米行后門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所有人瞬間僵住！小泥鰍手里的破刀“哐當”掉地上。鮑仁差點把賬本塞進米堆里。連角落里閉目調息的蕭翊，搭在劍柄上的食指都瞬間繃緊！
“誰...誰啊？”一個膽子稍大的“地聽子”顫聲問。
“江南武林盟，楊延。”門外傳來一個洪亮爽朗、中氣十足的聲音，仿佛剛才在義莊外釋放恐怖威壓的不是他，“聽聞貴號新張，又遭宵小滋擾，楊某特來慰問，順便...討杯粗茶。”
粗茶？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討債還差不多！
【叮！檢測到‘楊延的社交性笑容（內含審視）’！才情點+50！警告：目標鎖定宿主及蕭翊！意圖：探查虛實/索要殘譜！】
跑是跑不掉了！人家都堵門口了！我深吸一口氣，感覺屁股更疼了。豁出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演戲，老娘是專業的！
“快快快！愣著干啥？開門！迎客！”我猛地從米袋上彈起來（疼得嘴角一抽），一邊飛速整理著自己皺巴巴的紅衣，一邊壓低聲音快速吩咐，“鮑先生！上茶！就泡昨天收的那包碎茶沫子！小泥鰍！把地上那堆破爛踢角落去！擋著貴客的道兒了！”
吱呀——
沉重的后門被拉開。楊延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長袍，負手立在門外。臉上掛著和煦得能融化西湖冰的笑容，眼神卻像兩盞探照燈，瞬間掃過昏暗的地窖——堆放的米袋、忙碌的半大孩子、角落里抱著賬本一臉“我是良民”的鮑仁、以及...陰影里抱著劍、氣息淡得像背景板的蕭翊。
最后，那目光精準地落在我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欣賞”：“哦？這位...想必就是名動錢塘、一曲琵琶驚四座的蘇姑娘？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靈氣逼人啊！”他目光在我屁股位置微妙地頓了一下，笑容更深了。
我被他看得后脖子發涼，臉上堆起十二萬分“受寵若驚”的假笑：“楊長老折煞小女子了！快請進快請進！寒舍簡陋，讓您見笑了！”我側身讓開，心里瘋狂吐槽：靈氣？老娘現在只想放個屁緩解一下屁股的疼痛！
楊延踱步進來，目光在地窖各處角落飛快掠過，鼻子似乎還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像是在嗅什么味道。最終，他停在那堆剛被小泥鰍踢到角落、還沒來得及深埋的黑虎堂“戰利品”旁，目光落在一把刀柄刻著猙獰虎頭的鋼刀上。
“嘖嘖，”他搖搖頭，一臉痛心疾首，“黑虎堂這幫腌臜潑才，橫行鄉里，為禍一方！貴號能將其拒之門外，為民除害，實乃大快人心！楊某代表江南武林同道，謝過諸位了！”他對著我和蕭翊的方向，拱了拱手，姿態放得很低。
“不敢當不敢當！”我趕緊擺手，心里警鈴大作。這老狐貍，鋪墊完了，該上正菜了吧？
果然，他話鋒一轉，笑容依舊和煦，眼神卻銳利了幾分：“只是...楊某在義莊外，除了聞到這幫腌臜的血腥氣，似乎還嗅到了一絲...頗為古舊陰冷的‘邪甜’味兒？不知貴號在清理這些垃圾時，可曾發現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他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蕭翊腰間那柄古樸的長劍，尤其在劍鞘中段崩口的位置停留了一瞬。
來了！果然是為那本破書！
我心臟咚咚直跳，臉上卻擺出十二分的茫然和無辜：“邪甜味兒？楊長老您說笑了吧？我們這兒除了新米香，就是土腥味兒，頂多...還有點耗子屎味兒？”我皺著鼻子嗅了嗅，演技浮夸，“黑虎堂那幫瘋狗身上是有點怪味，汗臭腳臭混著劣酒氣，您說的‘邪甜’...莫非是他們哪個頭目抹了劣質香粉？”
【叮！檢測到‘楊延的內心：小狐貍真能裝’！才情點+30！】
楊延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只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哦？是嗎？那或許是楊某鼻子不靈了。”他踱了兩步，靠近那堆破爛，“不過...天邪宗那幫魔崽子藏污納垢，手段陰毒。他們的一些物件兒，看著不起眼，卻往往帶著劇毒詛咒，或是引人墮落的邪魔氣息。尋常人沾染了，輕則神智昏聵，重則家破人亡啊！”
他嘆了口氣，語重心長，活像個憂國憂民的慈祥長輩：“貴號初立，根基尚淺。若真得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留在身邊，恐是禍非福。不如...交由武林盟代為保管、凈化？一來可保貴號平安，二來嘛...”他笑瞇瞇地看著我，“江南武林盟，亦可為西泠閣這樣的新興勢力，提供些許...庇護。”
庇護？我呸！是惦記著把殘譜收回去研究吧？還說得這么冠冕堂皇！這老狐貍的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了！
我臉上笑容不變，心里已經把這老狐貍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眼角余光瞥向角落的蕭翊。他依舊抱著劍，帽檐低垂，仿佛睡著了。只有搭在劍柄上那根食指，極其輕微地、帶著某種冰冷的節奏，敲了一下，又一下。
篤。篤。
像是在說：編，繼續編。
我豁牙一咧，露出恍然大悟又帶著點后怕的表情：“哎呀！楊長老您這么一說，小的我還真想起來了！”我一拍大腿（拍完才想起屁股疼，齜牙咧嘴），聲音拔高，“是有那么個玩意兒！黑乎乎的，像塊抹布！上面還畫著些鬼畫符！看著就晦氣！當時從瘋狗頭子懷里摸出來，小的我嫌臟，直接扔火盆里燒了！噼里啪啦燒得可旺了！連點灰都沒剩！您說的那什么‘邪甜’味兒，八成就是那玩意兒燒糊的焦臭味吧？”
我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楊延：“長老您放心！臟東西，絕對處理干凈了！不勞您費心！至于庇護...呵呵，西泠閣小門小戶，安分守己做點小買賣，哪敢勞動武林盟的大駕？不敢當！不敢當！”
【叮！檢測到‘楊延的怒火（被當傻子糊弄）’！才情點+50！目標氣息波動！護體罡氣應激運轉！】
地窖里的空氣瞬間凝滯了一下。楊延臉上的笑容終于淡了幾分，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里，精光一閃而逝，如同出鞘的利刃，在我臉上刮過。那股無形的壓力又回來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鮑仁手里的茶碗蓋子抖得叮當響。小泥鰍縮著脖子，恨不得鉆進米堆里。
就在我以為這老狐貍要撕破臉皮時——
“呵呵呵...”楊延突然又笑了起來，笑聲爽朗，仿佛剛才的凝滯只是錯覺，“燒了？燒了好！燒了好啊！蘇姑娘年紀輕輕，見識不凡，行事果斷，楊某佩服！”他端起鮑仁哆哆嗦嗦遞上的粗瓷茶碗，看都不看那渾濁的茶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既然臟東西已除，那楊某就放心了。”他放下茶碗，目光再次掃過蕭翊，“這位朋友...好俊的身手，好凝練的劍氣！不知師承何處？可否賜教名號？江南武林盟正需此等英才啊！”
終于把矛頭指向大佬了！我心頭一緊。
蕭翊緩緩抬起頭。帽檐陰影下，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毫無波瀾地對上楊延看似和藹實則銳利的目光。他沒有說話，只是握著劍柄的手，微微抬了一下，露出了鞘口那米粒大小的崩口。
一股冰冷、純粹、如同萬載玄冰般的劍意，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瞬間壓過了楊延刻意釋放的威壓！地窖里的溫度驟降！火把的光瘋狂搖曳！
楊延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瞳孔猛地一縮！端著茶碗的手，極其輕微地抖了一下！
幾息令人窒息的死寂。
蕭翊緩緩放下手，劍意收斂。帽檐重新垂下，遮住了那雙寒眸。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楊延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笑容重新掛起，卻顯得有些僵硬：“哈哈...朋友不愿透露，楊某也不便強求。今日叨擾了。”他站起身，撣了撣灰布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西泠閣日后若遇江湖宵小滋擾，可持此令，到任何一處武林盟分舵求助。”
他隨手拋出一塊半個巴掌大小、刻著云紋和“武”字的黑鐵令牌，丟在米袋上。看都沒看我和蕭翊，轉身大步流星地朝后門走去。
“楊長老慢走！”我趕緊扯著嗓子送客，心里長舒一口氣。這尊瘟神總算送走了！
楊延的腳步在后門口頓住，卻沒回頭。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深意，慢悠悠地飄了進來：
“哦，對了。來時路上，看到一輛油壁車，看著頗為華貴，停在前面街角。那馬...似乎是北地來的上品啊？蘇姑娘交際廣闊，朋友...路子也夠野的。”
油壁車？北地的馬？
阮郁！
我頭皮瞬間炸開！這老狐貍！臨走還要惡心我一下！
沒等我回話，楊延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的夜色里。
地窖里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我咚咚狂跳的心音。
阮郁的油壁車...停在街角？他還沒走？他想干什么？看戲？還是...等著撿便宜？
我下意識看向蕭翊。陰影里，他抱著劍，帽檐低垂。但搭在劍柄上的食指，正極其緩慢地、一下，又一下，敲擊著冰冷的鞘身。
篤。篤。篤。
像在計算著什么，又像在壓抑著某種即將破籠而出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