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臘八。

雪下了整夜，豚豚自出生起，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雪，她好奇地趴在窗邊看了許久，直到檐下的燈籠不知什么時候被風吹熄了，才戀戀不舍躺下。

下場就是，今天她又起得遲了。安向春之前曾聽人說過，睡覺沉的小孩沒什么心事，她心說，那豚豚可太沒心沒肺了點。

連她都根本就叫不醒豚豚，更不必說侍女了。剛進宮的小宮女拿不定主意，慌著一張小臉問安向春：“娘娘，這如何是好啊？眼看就要到時辰了，可公主卻毫無清醒的意思。”

安向春扶額片刻，還是決定放過豚豚，讓她繼續睡。

“你……叫什么名字來著？”她朝小宮女招了招手。

后者輕手輕腳走過去，恭敬答道：“奴婢松影。”

她低垂著頭，兩手握在身前，緊緊攪在一起，肩膀也微微聳著，緊張神態一看便知。

看她的樣子，安向春就知道，她是這個月才進宮的宮女。

她不禁松了口氣，新人好啊，還沒有被宮里的尊卑觀念荼毒多少，一切都還來得及。

“四公主起不來，咱不帶她去了，你跟我走。”她拍拍松影的肩膀，轉身要去更衣，錯過了松影驚愕的表情。

松影站在原地，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喃喃：“嬤嬤說過，臘八是宮里的大日子，所有人都得參加，而且不能出一點岔子。這安娘娘跟四公主可真是任性，說不去就不去了。”

豚豚還兀自睡著，松影幫她掖了掖被子，心里沒有對安向春破壞規則的譴責，只有對自己跟對了主子的慶幸。

愣神這功夫，安向春已經在喊她了。她忙壓著嗓子應了一聲，邁著小碎步匆匆跑了過去。

宮道上的積雪已經掃干凈了。安向春穿著繁復的宮裝，心里無數次感慨，幸虧這次帶著宮人出來了。若沒有人攙著，這路還真是難走。

她溫熱的手虛虛搭在松影的胳膊上，只有實在穩不住腳步了，才會整個人倚在她身上，調整好后，又會迅速從她身上直起身來。

松影覺得這位主子，還有那位小主子，哪哪都跟別的主子不一樣。

她一路上也不主動跟人搭話，走得飛快，居然比乘著轎輦的皇后還要早到。

姜予年正在偏殿喝茶，見她進來，便伸出手要拉她。

“今日日子特殊，除了皇后和走不了幾步路的莊妃，后妃均不許坐轎輦，委屈你了。”姜予年撥弄著她鬢角的頭發，絲毫沒覺得安向春身邊空空蕩蕩。

安向春哼了一聲，湊到姜予年耳邊小聲蛐蛐：“太后定的主意吧？”

姜予年沒說話，只是無奈點頭。這是他登基之后——現在的太后成了太后時，由她自己親自定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祖宗之法。

安向春皺了皺鼻尖，眼里閃過一抹揶揄：“像極了我們那的惡婆婆，想方設法折磨兒媳婦。自己過了好日子，就不許兒媳婦再過。”

姜予年清楚，她說的是自己本來的世界，本來的生活。就連安向春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只要說到以前，便總會眉飛色舞，神情都生動很多。

只有在這時候，姜予年才覺得，這個人是鮮活的，真實存在的。

他淡淡笑著，聽安向春講從前聽到的那些八卦，時不時附和兩聲，直到外面的喧鬧聲大了起來，他才不經意往外一掃。

這一看，發現了奇怪之處。

“豚豚呢？”他輕聲打斷了安向春，問。

安向春有些心虛，垂著頭，偷偷用余光瞥他：“豚豚沒睡醒，我想著……不然就算了，反正她年紀小，上香這種事也輪不到她。”

姜予年“嘶”了一聲，攥著安向春的手摸了摸：“有些難辦，但……”

沒聽她說完，安向春便單手點著他胸膛：“難辦什么！不許難辦！我不管，你的女兒，你不心疼，還要任由外人欺負她……”

這話說得姜予年心里一陣發虛。他趕緊拍拍安向春的后背，好好安撫著：“好好好，我知道了，一會我去跟太后說，保證不讓她再找你們母女的事。”

安向春這才不情不愿將自己的手撤回來，然后偷偷勾住了姜予年的小指。

姜予年晃晃那只被她牽著的手，溫聲提醒：“人快到齊了，咱們也得出去了。”

他遞給守在門口的福瑞一個眼神，后者了然，趕緊為他們挑起簾子。

福瑞身上的傷已經好利索了，只是臉上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疤。安向春經過他時，眼神從那道疤上掃過，意味深長。

他們并肩站在殿內的時候，所有吵吵嚷嚷的聲音頓時消失了，像是給每個人都灌了一包啞藥那樣鴉雀無聲。

她們都知道，偏殿是姜予年慣常休息的地方，這幾年來皆是如此。但從沒有人不識趣的進去打擾他，也沒想到真的有人敢進去。

安向春回宮不到半年，讓她們吃驚的事已經數不勝數。

再吃驚，該行的禮還是要行。太后還沒到，所有人只能站在殿內等太后的大駕。

皇后差了身邊的宮人，把安向春拉到一旁，小聲問：“豚豚呢？”

太后最是看重繁文縟節，今日又是大日子，難保她不會揪著此事為難安向春母女。她眼底深深的憂慮，但安向春卻淡定異常。

她反手拍拍皇后，“豚豚睡著呢，昨夜睡得晚，不肯起，誰叫都不行。”

頓了頓，她往最前方的神位上一掃，猶猶豫豫：“從前也沒……”

皇后嘆了口氣，面色更是憂愁了：“你不能這么慣著她。再說從前是從前，現在你們既然回來了，就不能再任性妄為了。”

安向春也是自由慣了的人，最不喜歡這種規矩，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沒再說話。

皇后見她也沒有要再去接豚豚的意思，不免心急如焚，但著急沒用，她只能抿著唇，自己想辦法。

還不等她想出什么應對之策來，太后便到了。

宮妃，皇嗣，侍女跪了一地，太后站在上首，一一掃過她們伏在地上的身影。

那么多人中，她一眼就發現了安向春身邊的空缺。

“四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