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散去,阮月扶著石壁勉強站穩,燭光搖曳中,她看清密室陳設——四壁皆是斑駁的青磚,墻角堆著半舊的木箱,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松脂的氣息。
“李大人?”阮月的聲音帶著震驚。
李文淵將面巾疊好塞進袖中,露出一張清癯的臉,鬢角幾縷白發在燭光下格外顯眼。他上前兩步,目光落在阮月滲血的衣襟上,眉頭緊蹙:“阮將軍傷勢不輕,先敷上這個?!闭f著從懷中取出個小巧的瓷瓶,倒出些墨綠色藥膏,“這是軍中秘用的金瘡藥,能止血清淤?!?/p>
崔婉立刻扶著阮月坐下,小心翼翼掀開她的外衫。傷口深可見骨,皮肉翻卷著,血珠正爭先恐后地往外涌。“這樣下去不行,得找個大夫!”崔婉聲音發顫,指尖剛觸到傷口邊緣,就被阮月按住了。
“別慌,”阮月咬著牙搖頭,冷汗順著額角滑落,“現在出去就是自投羅網。李大人既敢帶我們來此處,必有周全之策。”
李文淵頷首:“密室有暗渠通往后街藥鋪,我已讓人去請相熟的郎中,片刻便到。”他將瓷瓶遞給崔婉,“先簡單處理,莫讓血氣引來巡邏的衛兵。”
崔婉咬著唇給阮月上藥,藥膏觸膚時像有無數細針在扎,阮月疼得指尖發白,卻死死盯著李文淵:“大人說玄夜衛本是先帝設的暗衛?我幼時聽祖父提過,說那是直屬于天子的利刃,怎么會落到嚴世蕃手里?”
“先帝駕崩前,曾將玄夜衛調給當時的前任尚書嚴許——也就是如今的嚴世蕃的父親。”李文淵嘆了口氣,拿起墻角的火折子吹亮,點燃了另一盞油燈,“嚴許當年在朝堂上沒有什么地位可言,便暗中培養勢力。這玄夜衛,便是他們埋在暗處的毒刺?!?/p>
崔婉正用布條纏緊阮月的傷口,聞言手猛地一頓:“這么說,嚴世蕃背后是他父親?那父親發現的,豈止是黃河決堤的陰謀……”
“崔大人查到的,遠比我們想的更深?!崩钗臏Y從木箱里取出一卷泛黃的輿圖,在地上鋪開,“你們看,這是黃河下游的漕運圖,崔大人在上面標注了七處堤壩的薄弱點?!彼讣恻c過圖上朱砂標記,“這些地方的樁木都被人動了手腳,只要汛期一到,必定潰堤。而負責采辦樁木的,正是工部的鄭鐸——也就是明日要被皇上召見的那個新侍郎。”
阮月忍著痛湊近細看,圖上密密麻麻寫著批注,字跡遒勁有力,正是崔大人的手筆。她忽然注意到輿圖邊角有個極小的“阮”字,心頭一緊:“這處標注的‘望川渡——阮家’,是我們阮家負責的漕運碼頭!”
“不錯,”李文淵眼神沉了沉,“嚴世蕃不僅要決堤,還要將罪責嫁禍給阮家。他已讓人在望川渡的倉庫里埋下了偽造的賬冊,上面寫著你們私吞治河款項、偷工減料的‘罪證’。一旦決堤,阮家便是百口莫辯?!?/p>
阮月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竄起,她攥著玉牌的手微微發顫,難怪昨日二叔匆匆回府,說京畿衛突然查抄了我們在通州的糧倉,原來是要斷我們的后路?!彼钗豢跉?,強迫自己冷靜,“嚴世蕃這是要一石三鳥——決堤毀三皇子聲望,嫁禍阮家除異己,再借民變亂朝綱?!?/p>
崔婉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那枚香囊,細細摩挲著上面的并蒂蓮繡紋:“父親把密信藏在這里時,定是料到自己會出事。這香囊用的絲線里摻了麻筋,水火不侵,尋常人只會當它是女兒家的玩意兒。”她解開香囊繩結,倒出一卷指甲蓋大小的紙卷,展開后,上面是崔大人用蠅頭小楷寫的字,墨跡已有些暈染,“上面寫著‘鄭鐸與漕幫三當家交易,每批龍涎香抽成三成’。”
“漕幫三當家是嚴許的人?!崩钗臏Y補充道,“嚴世蕃壟斷龍涎香,明面上是為了哄抬價格,實則是要確保霹靂火的原料萬無一失。這東西威力極大,一小撮便能炸穿石墻,若是在太廟那種密閉之地引爆……”
他話未說完,密室入口忽然傳來輕叩聲,三長兩短,節奏分明。李文淵起身按住腰間佩刀,沉聲道:“是自己人?!?/p>
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少年鉆了進來,手里提著個藥箱,額上全是汗:“李大人,郎中被巡街的兵丁攔了,我好不容易才繞過來?!彼鴼膺f上一張字條,“這是東宮那邊傳來的消息?!?/p>
李文淵展開字條,眉頭越皺越緊。阮月見他臉色不對,忙問:“太子殿下那邊出事了?”
“嚴世蕃今日以‘太子與外臣私通’為由,把東宮的侍讀、護衛全換了?!崩钗臏Y將字條捏成紙團,“現在東宮四周都是他的人,連送進去的食物都要仔細檢查。”
崔婉忽然站起身,目光落在少年帶來的藥箱上,眼睛一亮:“我有辦法混入紫宸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