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日頭正烈，紫宸殿外的青磚地被曬得發燙，禁軍甲胄反射著刺眼的光。

崔婉垂著眼簾，指尖攥著藥車木柄微微泛白。她扮作的醫女青衫洗得發白，鬢角別著朵不起眼的素馨，混在太醫院隊伍里，鼻尖縈繞著濃郁的艾草與當歸氣。藥車轱轆碾過石板路，發出規律的吱呀聲，每響一下，她心就跟著顫一下——車底暗格里，阮月正屏息蜷縮著，錦緞裙擺被暗格木刺勾出細痕也渾然不覺。

“停！”兩名侍衛橫戟攔住去路，銅戟尖端寒光乍現。左邊侍衛面皮黝黑，眼神像淬了冰，伸手就要去掀車簾：“按規矩，所有入宮物件都得查。”

崔婉忙低下頭，將太醫院令牌雙手奉上，聲音壓得又輕又穩，尾音卻藏著不易察覺的抖：“官爺通融，這是給鄭大人送的安神湯，他昨夜處理河工要務沒合眼，太醫特意叮囑得趁熱喝。”

侍衛接過令牌翻看，指腹摩挲著上面雕刻的祥云紋，又猛地掀開了車簾。車內碼著整整齊齊的藥材，當歸、枸杞、茯神堆得滿滿當當，藥罐里飄出淡淡的藥香。他眉頭皺得更緊，正要彎腰去查車底暗格的縫隙，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磨蹭什么！”一個尖細的嗓音劃破空氣，穿醬色蟒紋袍的太監甩著拂塵快步走來，臉上堆著不耐煩，“鄭大人在里頭等著喝湯呢，耽誤了差事，你們都要受懲罰！”

侍衛們對視一眼，悻悻收回手。崔婉低著頭，悄悄松了口氣，額角已沁出層薄汗。隊伍緩緩挪動，車輪碾過門檻時震了一下，她聽見暗格里傳來極輕的一聲悶哼，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轉過雕花回廊的拐角，廊柱投下大片陰影。崔婉趁著太醫院眾人往前趕的空檔，飛快地推了推藥車側邊的暗扣。車底擋板無聲滑開，阮月像只貍貓般悄無聲息地鉆出來，鬢發微亂，眼神卻亮得驚人。她迅速接過崔婉遞來的禁軍服飾，手指翻飛系著腰帶，甲片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混在遠處傳來的編鐘樂里，竟沒被人察覺。不過片刻，她已混入巡邏的禁軍隊伍，背影挺拔如松，只是肩上的繃帶被動作牽扯，滲出一點暗紅。

此時的紫宸殿內，檀香裊裊纏繞著梁柱。鄭鐸躬著身子，雙手捧著一卷黃綢封面的賬冊，聲音帶著刻意的恭敬：“陛下請看，這新堤修葺方案已改了三回，雖前段有小潰，實乃連日暴雨所致，絕非工事不精……”他眼角余光偷瞄著御座上的皇帝，見對方眉頭微蹙，手心頓時冒了汗。

“哐當——”殿門被人一腳踹開！

阮月身著禁軍服飾，雙手緊握長劍，劍鞘撞在門檻上發出刺耳的響。她大步闖入，玄色披風在身后揚起，帶起一陣疾風。殿內侍衛們先是一愣，待看清她手中長劍，才慌忙抽刀，卻因事發突然，動作慢了半拍！

“阮月？”皇帝猛地從龍椅上站起，龍袍下擺掃過案幾，硯臺險些被帶翻，“你不是已經……。”

“臣有本奏！”阮月單膝跪地，卻高高舉起手中的白玉令牌，令牌上“如朕親臨”四個字在殿中燭火下熠熠生輝，“工部尚書嚴世蕃與工部郎中鄭鐸，相互勾結，貪墨河工款項三十萬兩！致使黃河堤壩偷工減料，上月決堤，淹死百姓數千，流離者逾萬！為掩蓋罪行，二人毒殺發現端倪的工部侍郎崔文彬、大理寺少卿杜衡，更在臣查案時設下埋伏，若非崔小姐相救，臣早已命喪黃泉！”

“一派胡言！”鄭鐸猛地轉身，臉霎時白如宣紙，嘴唇哆嗦著，卻強撐著喊，“陛下明鑒！阮月這是勾結崔氏女蓄意謀害朝廷命官，如今更是膽大包天，竟敢闖殿污蔑尚書大人，此等大逆不道之罪，當誅九族！”他說著，膝蓋一軟，竟“噗通”跪了下去，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渾身抖得像篩糠。

皇帝坐在龍椅上，手指輕叩扶手，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掃過阮月，又落在鄭鐸身上：“阮愛卿，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阮月從懷中掏出賬冊，雙手高舉過頭頂：“此乃嚴世蕃親筆所書的分贓名單，上面有他與鄭鐸每次分贓的銀數、日期，還有戶部支領河工款的暗記。另有崔文彬大人臨終前托人轉交的密信……”她話說到一半，突然身子一晃，肩上的繃帶被動作扯動，鮮血瞬間浸透了深色的禁軍服，在肩頭洇出一大片暗紅。

“阮將軍！”崔婉再也顧不上什么醫女的本分，提著裙擺從殿外沖進來，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阮月，轉向皇帝時已是淚流滿面，“陛下！民女崔婉，乃工部侍郎崔文彬之女！家父遭嚴世蕃、鄭鐸二人毒殺，此乃他臨終前縫在香囊內襯中的密信，字字皆是嚴世蕃貪墨河工、草菅人命的罪證！”她說著，從懷中掏出個繡著蘭草的香囊，顫抖著拆開邊角的絲線，從中抽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素絹，上面用極小的蠅頭小楷寫滿了字，墨跡因被汗水浸過有些暈染，卻依舊能看清那些觸目驚心的記載。

皇帝接過素絹，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最后猛地將素絹拍在案上，龍顏震怒，聲音冷得像寒冬的冰：“傳嚴世蕃！讓他立刻滾到紫宸殿來！”

“陛下不可！”鄭鐸見皇帝動了真怒，突然像瘋了一樣暴起，原本藏在寬袖中的匕首“噌”地滑入手心，寒光一閃，直刺皇帝心口！

“陛下小心！”阮月揮劍格擋。“當”的一聲脆響，匕首被磕開，兩人瞬間戰作一團。

打斗中，鄭鐸突然視線模糊，動作慢了幾分。

阮月抓住鄭鐸分神的機會，眼中寒光一閃，長劍如毒蛇出洞，“噗嗤”一聲刺穿了鄭鐸的咽喉！

“護駕！護駕！”殿外的禁軍終于反應過來，手持長槍蜂擁而入，卻見皇帝抬手制止了他們。

御座上的皇帝緩緩站起身，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在燭火下明明滅滅。他看著地上鄭鐸的尸體，又掃過滿殿驚魂未定的侍衛，聲音平靜得可怕：“朕早就疑心河工款項有弊，只是沒想到，竟貪墨到這個地步，害死這么多百姓。”他轉向阮月，目光緩和了些許，“阮愛卿，嚴世蕃現在何處？”

阮月單膝跪地，捂著流血的肩膀，聲音因失血有些虛弱，卻字字清晰：“回陛下，據臣查到的消息，嚴世蕃此刻正在城東的‘清風別院’，說是督造新研制的‘霹靂火’，實則……恐有不軌之心！”

皇帝猛地一拍龍案，案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來：“羽林衛聽令！即刻率三千精兵，包圍清風別院，將嚴世蕃及其黨羽一網打盡，若有反抗，格殺勿論！”他頓了頓，又沉聲道，“傳朕旨意，命三皇子即刻監國，處理朝中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