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歌指尖無意識絞著袖口的纏枝紋，垂眸思忖時，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行，我會跟他說。”

阮月起身時，腰間玉佩輕輕撞在桌角，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手按在門把上，忽然回頭，眉梢微挑：“對了，李貴妃那邊。”

寧歌抬眼，眸中閃過一絲厲色，隨即又歸于平靜：“放心，我自會解決。”她指尖叩了叩桌面，紫檀木的紋路在燭火下明明滅滅，“她的手，還伸不了這么長。”

阮月頷首，推門時帶進一陣晚風，吹得燭火晃了晃，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廊下的暗影里。

第二日清晨，薄霧還未散盡，阮月一襲豆綠色長衫立在茶樓前，領口繡著幾枝疏朗的竹。小二正用抹布擦著門框，見她來，眼睛一亮，剛要開口，阮月已從袖中摸出塊暗紋令牌。小二的話卡在喉嚨里，連忙弓腰：“姑娘，三樓包房請，小人這就引路。”

木質樓梯被踩得吱呀作響，阮月抬手推開包房的門，檀香混著淡淡的墨香撲面而來。江白正臨窗而立，白衣廣袖被晨風吹得微鼓，聽見動靜，他轉過身，嘴角噙著淺淡的笑意，拱手道：“阮將軍，久仰久仰。”

阮月回禮時，目光掃過桌上的棋盤，黑白棋子碼得整整齊齊。“殿下不必多禮，”她開門見山，“此次來，是想給殿下看些東西。”

江白卻指了指棋盤：“不必如此著急，你我手談一局如何？”他指尖拂過冰涼的棋子，“聽聞阮將軍棋藝精湛，本王倒想討教一二。”

阮月望著棋盤，忽然笑了，眼底漾起幾分興味：“行。”

江白執黑，阮月執白。她指尖捏起一枚白子，皓腕輕抬，棋子落在右上角星位，發出“嗒”的一聲。江白緊隨其后，黑子落在對角星位，動作從容不迫。

窗外的晨光漸漸濃了，照在棋盤上，映得兩人的影子在墻上輕輕晃動。阮月落子極快，指尖翻飛間，白子如銀星散落；江白則顯得沉穩，每一步都要沉吟片刻，黑子似磐石扎根。到中盤時，黑白子在棋盤中央絞成一團，難分難解。

阮月的白子懸在半空，眼看就要落下，卻突然收回手，指尖在棋子上輕輕摩挲：“太子殿下若登基，那翎國將是生靈涂炭。

江白愣住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半晌才道：“關本王何事。”話雖如此，他的眉峰卻微微蹙起。

“江氏有五個皇子，也就只有殿下你能擔此重任。況且我阮家扶你上位，這么龐大的世家，你還有何懼之有？”

江白沉默片刻，指尖劃過棋盤邊緣：“縱使有世家幫忙，其余皇子的母族皆也不容小覷。四皇子背后有世家，五皇子的外祖父是兵部尚書”

“其余皇子殿下不用擔心。”阮月打斷他，語氣篤定，“殿下難道忘了，我家中的人自會與他們抗衡。太子登基，若是無人信服，他的那個帝位，不過是個空架子。”

她見江白仍在猶豫，忽然放緩了語氣，眼底的銳利化作懇切：“殿下，我的愿望，是想讓天下的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讓天下再無戰爭。”

江白的心猛地一顫，眼前仿佛浮現出那些年在民間看到的景象：破衣爛衫的孩童蹲在路邊，啃著發硬的窩頭；寒風中，老人縮在墻角，不住地咳嗽……那時他攥緊了拳，心里便有了個念頭。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阮月身上，那目光里有掙扎，有決心，最終化作一聲輕嘆：“阮將軍，我答應你。把你的計劃告訴我吧。”

阮月走出茶樓時，日頭已升得老高。阿七正牽著馬候在門口，見她出來，連忙上前：“小姐，馬車備好了。”

阮月扶著阿七的手登上馬車，剛要坐下，又探出頭：“阿七，你去買點新鮮蔬菜，今晚長輩們不在家，我想給兄長們做些菜。”

“是，小姐。”阿七應聲，轉身往街角的菜攤走去。

菜攤旁擺滿了水靈的青菜，翠綠的黃瓜上還掛著水珠。阿七挑挑揀揀，正付錢時，一枚小石子“啪”地落在腳邊。他猛地抬頭，左右張望，街上人來人往，賣花的姑娘正吆喝著，挑擔的小販匆匆走過，看不出半點異樣。

阿七皺了皺眉，拎著菜籃子，轉身拐進旁邊的小巷。巷子深處堆著些破舊的木箱，他走到陰影里站定，，一道黑影從墻上翻下，“咚”地跪在地上，聲音壓得極低：“殿下，屬下已查清，阮月的那個婢女確實回了家，還有……”他頓了頓，“屬下還查到，阮月昨日去宮里見了寧歌。”

“寧歌？”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木箱后傳來，帶著幾分疑惑。

“是，”黑衣人連忙回話，“寧歌是阮月從小的朋友，二十歲嫁入宮中，如今在宮里為貴妃。”

木箱后的人沉默了片刻，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黑衣人又翻上墻，轉瞬沒了蹤影。

阿七拎著菜籃子走出巷口，眼角的余光瞥見，剛才的菜攤旁，一個穿藍布衫的女子正望著他的背影。

夜幕像塊黑布，慢慢罩住了阮府。阮月系著素色圍裙，站在灶臺前，火光映得她的臉頰紅撲撲的。她拿起菜刀，“咚咚咚”地切著姜片，刀刃起落間，姜片薄厚均勻。

五花肉在冷水里泡著，她撈出來，切成方塊，塊頭大小勻稱。鍋里的水燒開了，她把肉塊丟進去，又扔了幾片姜，倒了勺料酒，白沫很快浮了上來。她用勺子撇去浮沫，將肉塊撈進砂鍋里。

砂鍋底鋪著姜片和蔥段，她把肉塊擺得整整齊齊，又倒了生抽、老抽，撒了把冰糖，最后倒進黃酒，酒液“咕嘟”一聲漫過肉塊。大火燒開時，水汽帶著香氣彌漫開來，她趕緊轉成小火，蓋上鍋蓋，只留一條縫，讓香味慢慢滲出來。

等待的功夫，她又炒了幾樣青菜，翠綠的荷蘭豆，金黃的炒蛋，擺在白瓷盤里，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終于全部做好了。”阮月揭開砂鍋的蓋子，一股濃郁的肉香涌出來，東坡肉顫巍巍的，油光锃亮。她咽了咽口水，伸手想去捏一塊，指尖剛要碰到，又縮了回來，笑著搖搖頭。

“冬柔，去請兄長們吃飯。”她解下圍裙，往桌上擺碗筷。

腳步聲從院外傳來，阮云舒走在最前面，剛進廚房就深吸一口氣，笑著打趣：“阿月，你的手藝還真是沒變，隔著老遠就聞到香味了。”她穿著水紅色的衣裙，鬢邊插著支珍珠釵，走得快了，釵子微微晃動。

“多謝阿姐夸獎，快吃吧。”阮月給她遞過筷子。

話音剛落，阮星硯就一陣風似的沖進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砂鍋，不等坐下就伸出手：“我先嘗一塊！”他抓起一塊東坡肉塞進嘴里，燙得直呼氣，卻舍不得吐出來，含糊不清地說：“好吃！三姐做的就是不一樣！”

“星硯，慢點吃，沒人跟你搶。”阮云舒拍了拍他的背，眼底滿是笑意。

眾人圍著桌子坐下，阮月給葉怡夾了塊東坡肉，筷子碰到碗沿發出輕響：“表妹看你瘦的，多吃點。”

葉怡的手頓了頓，抬起頭，眼眶微微發紅，卻很快低下頭，小聲道：“謝謝表姐。”她用筷子戳著碗里的肉，半天沒送進嘴里。

這頓飯吃得熱熱鬧鬧，阮星硯搶著夾菜，阮云舒時不時叮囑他慢點，阮月則給這個夾一筷子，給那個添一勺湯。燭火跳躍著，映得每個人臉上都暖融融的。

葉怡回到自己的小院時，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她坐在石階上，望著院中的桂花樹，月光灑在花瓣上，像落了一層霜。

“葉怡，別忘了你來這里的目的。”江序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她猛地抬頭，院子里空蕩蕩的，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她望著天上的月亮，眉頭緊鎖，月光落在她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