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如此憎惡這方寸之地的囚籠。日番谷冬獅郎緊鎖著眉頭,視線落在案前堆積如山的文書上。筆尖懸停在紙面上方,墨跡在遲疑中干涸,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無論如何也無法映入他的腦海。最終,他重重地撂下筆,冰藍色的眼眸燃燒著怒火,死死釘在對面那個悠然啜飲著清茶的不速之客身上。
“你到底有何貴干?”聲音冷冽如極地寒冰,裹挾著毫不掩飾的敵意。
“哎呀呀,沒什么特別的事呢,只是來看看你哦,日番谷隊長。”市丸銀笑吟吟地端起茶杯,滾燙的茶湯滑入咽喉,熨帖出一絲舒適的暖意。
“我們似乎沒熟絡到需要串門子的地步。”
“真令人傷心呢,”市丸無視那幾乎要凝結空氣的怒意,杯中升騰的綠茶霧氣氤氳,模糊了日番谷眼中他的表情,“我可是一直把日番谷隊長當作摯友看待,才特意來此品茗的呀。”
“十番隊室不是茶室!”
“那么,是酒肆咯?”
日番谷瞬間語塞,唇線緊抿,半晌無言。
“其實呢,今天并非只為喝茶而來……”市丸銀晃了晃手中的包裹,“我們隊的吉良,承蒙日番谷隊長‘關照’了。我帶了點慰問品給他,啊,還有一同被‘請’進去的雛森副隊長……不過雛森小姐大概不愿見我吧?能否勞煩日番谷隊長代為轉交呢?”
“既是給你自己的副隊長,何不親自送去?至于雛森……你最好離她遠點。”
“安心啦,日番谷隊長,我可不是那種會搶奪他人心上人的壞家伙呢。”
“市丸!”
“沒有下毒哦~”市丸銀微笑著打開包裹,取出一個精致的點心盒,“要不要我先嘗嘗看?”
“不必了!”
“……原來如此,”市丸銀拉長了語調,帶著一絲促狹,“日番谷隊長是吃味了吧?我來拜托你卻不給你帶禮物。其實剛才拜訪浮竹隊長,也順便捎了些糖果呢~”
“……適可而止,市丸!”日番谷一掌拍在桌案上,木紋震顫,冰冷的視線如刀鋒般剮過市丸銀,“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喔呀……好可怕呢……”市丸銀故作驚恐地縮了縮脖子,“日番谷隊長的話,我怎么聽不明白呢?”
“少裝蒜!”
“真冤枉啊~我可是清白得很呢。大家都這樣疑心我,簡直是在惡意中傷哦,日番谷隊長。”市丸銀收起盒子,那萬年不變的狐貍笑容依舊掛在臉上,“話說回來,今天沒見到松本副隊長呢。”
“誰知道,大概又醉倒在哪處酒館了,你……”
“那么,我就此告辭了。我們的副隊長被請去‘做客’后,三番隊可是忙得不可開交呢~慰問品就擱這兒了,嫌麻煩的話,日番谷隊長就自己享用吧。Bye~Bye~”
日番谷似乎還想厲聲呵斥,但市丸銀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瞬步消失在十番隊長室門外。就在他離去的瞬間,室內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拍案巨響……而市丸銀,只是頭也不回地融入了瀞靈廷的陰影之中。
無巧不成書——這句市丸銀從前嗤之以鼻的諺語,今日卻讓他不得不信服。或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繼續相信下去。就在他瀟灑地抽身離開十番隊不久,于瀞靈廷某條僻靜的街道悠然踱步時,一個耀眼的身影毫無征兆地闖入眼簾,讓他不由得愣怔了片刻。初時以為她步履踉蹌是因酒意,細看之下,那身影卻透著一股反常的、近乎亢奮的活力。市丸銀在心中無聲地嘆息,唇邊的弧度卻悄然加深,比方才更顯詭譎。
“喲,亂菊~”他喚出她的名字,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輕輕回蕩。
“Gi……不,市丸隊長!您為何在此?”松本亂菊顯然吃了一驚。
“啊,托人去看看吉良,順便送點心意,現在嘛……只是隨意散散步呢!”
“但是……這條路通往我們……”她的話語戛然而止,“不,沒什么。吉良的事您無需憂心,并非重罪。隊長說了,待他們冷靜下來自會釋放。給三番隊添了麻煩,實在萬分抱歉。”
“哎?奇怪呢?”市丸銀歪了歪頭,笑意不減,“為什么是亂菊向我道歉?是吉良給日番谷隊長添了麻煩才對。況且,殺害藍染隊長的‘真兇’至今逍遙法外,發生這樣的事,說到底是我未能約束好部下呢……”
“市丸隊長……”松本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真的……對此一無所知嗎?”
“如果我應當知曉些什么,能否請告訴我‘什么’是什么呢?這樣打啞謎,我可猜不透哦。”
“是……關于藍染隊長被暗殺的事……”
“嚯~~~~~過分吶,”市丸銀拖長了尾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亂菊還在懷疑我嗎?那天晚上,我可是徹夜與一位摯友相伴,一同賞月呢。”
“是哪位?”松本急切地追問,眼神緊緊鎖住市丸銀。
市丸銀不緊不慢,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神槍。”
“哈?”這個答案顯然超出了她的預期,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市丸隊長……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沒有開玩笑呢,對吧?神槍。”他側過頭,仿佛對著空氣微笑。我沉默著,反正此刻說話,松本也聽不見。
松本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陷入長久的靜默,仿佛在腦海中艱難地梳理著紛亂的線索。市丸銀這次異常耐心地守在一旁,一言不發,甚至連思緒都刻意放空,專注地等待著她的決斷。
“呼……”一聲悠長的嘆息打破了凝滯的空氣,松本抬起眼簾,望向靜默的市丸銀,“失禮了,市丸隊長,我還有公務在身,就此告辭。”
公務……市丸隊長……又是就此告辭?市丸銀的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細微到幾乎無人能察。
“亂菊,”他脫口而出,隨即自己也微微一愣……想說什么?道別嗎?還能再見嗎?不,問題不在這里……想說的話……他遲疑著,腦海中無數念頭如電光火石般飛掠而過,快得連我都有些難以捕捉。“你相信我嗎?”最終,他如此問道。
“哎……”對方明顯一怔,但短暫的猶豫之后,眼神卻異常堅定地迎了上來,“我并非不相信市丸隊長……我只相信真相。”說完,她朝著市丸銀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隨即轉身,快步跑開,橘色的長發在暮色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光痕。
真相……嗎?究竟何為真相,連我……也未必全然明了。市丸銀佇立原地,凝望著松本遠去的、逐漸融入暮色的背影,許久,才緩緩轉過身。
“背影……嗎?”低語如煙,消散在風中。
稍稍出下門吧……市丸銀坐在三番隊隊長室冰冷的座椅上,目光掠過攤開的文書,思緒卻早已飛向九霄云外。他機械般地飛速簽下名字,腦海中卻勾勒著一條條通往瀞靈廷各處酒館的隱秘路徑。
不過,有必要每條路都指向酒館嗎……我無奈地在他意識深處嘆息。若真想去,徑直前往便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地在瀞靈廷繞圈?本就引人側目的你,豈不是更加可疑!
“果然還是這么走吧……”厭倦了他腦中反復描繪的“酒館地圖”,我閉上眼,準備安享片刻寧靜。
“喂,別忘了你還要去四十六室。”我沒好氣地提醒道。事實上,他高速運轉的思緒如同嘈雜的電波,嚴重干擾著我的休眠。
“啊?”聽到我的聲音,他略顯茫然地頓了一下。想從他眼中讀出情緒是徒勞的,但無需觀察表情,他的心思我亦能揣摩一二。他猶豫了一瞬,最終只是發出一聲聽不出多少遺憾的輕嘆。
“你難道全忘了?”
“……唔,多少忘了一點吧。”他含糊其辭,筆尖再次在紙上游走。速度依舊飛快,目光依舊游離,不過這一次,他腦中的風暴似乎平息了些,不再有那些令人煩躁的思緒漩渦。
“你既然這般想去,干脆我獨自去四十六室復命好了。”
“耶?!”他夸張地驚呼,隨即換上一種仿佛發現新大陸的驚奇口吻:“真的是神槍?”
“不然還會是誰?流刃若火不成!小鬼……”
“果然是神槍呢……”他低語,帶著一絲了然。
“……你那是什么語氣。”我冷冷回應,“想去就去吧,省得整日聽你那些愚蠢念頭,聽得我吐血。”
“神槍,隨意窺探他人心聲可是不道德的呢。”
“你以為我愿意聽啊!若不是我的清夢被你攪擾,誰會無聊到去聽一個小鬼的內心獨白!”
“神槍整日沉睡,不正是因為無事可做嗎?”
“市丸……”我的聲音里淬著冰,“我殺了你。”
“好可怕呢~”他毫無懼意地笑了笑,“嘛,四十六室終究是要去的。想去的地方……稍后再去吧。神槍……可以不隨行嗎?”他征詢道,笑容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誰管你,我要在家睡覺!”
……是嗎,那我是不是該道聲謝呢?一縷飄忽的意念悄然傳入我的感知。我瞥了一眼市丸銀,未置一詞,閉上了眼睛。
喂,市丸,差不多……該告別了吧?啊?這樣拖延下去,結局……也不會改變的。
他沒有理會我的詰問,手下的動作依舊片刻不停,白色的紙張如積雪般消融,窗外的夕陽也一點一點,沉入遠山的懷抱,將天際染成一片凄艷的血紅。
步出中央四十六室那莊嚴肅穆卻冰冷壓抑的大門時,暮色已濃。天空的云霞如凝固的鮮血,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妖異之美。市丸銀獨自穿行在瀞靈廷漸次亮起燈火的長街,步履輕緩。不時有死神與他擦肩而過,下級死神們恭敬地行禮問好,他只是報以慣常的微笑,未曾停留,亦無多言。
平素入夜后便人聲鼎沸的酒館,今夜卻異常冷清。旅禍入侵、隊長級敗北、五番隊長慘死……一連串的變故如同沉重的鉛云,籠罩著整個尸魂界,恐慌無聲蔓延。能在這樣的時刻依舊有閑情逸致踏入酒館買醉的人,實在寥寥無幾。當然,市丸銀例外。此刻的他,正完美扮演著他人越是惶惶不安,他便越是泰然自若、悠游自在的角色。
然而,這位素來自詡運氣不錯的市丸隊長,今夜卻再次為命運的巧合而暗自感嘆。
“老~板~,再~來~一~壺~酒~”一個明顯帶著濃重醉意、聲調扭曲的聲音傳來。市丸銀原本只是漫不經心地循聲望去,卻在看清那張被酒氣熏染得泛紅的臉龐時,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最近……似乎太容易“偶遇”了呢。雖然,平時相遇的頻率本就不低。
市丸銀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也罷,此處人跡罕至,無人會注意到他細微的情緒。他略作躊躇,還是在對方旁邊尋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酒館空間不算小,四周的座位大多空置。老板投來好奇的目光,市丸銀對他報以溫和無害的微笑:“我們認識。”
是的,我們認識……僅僅認識,僅此而已。
他也要了一壺酒。市丸銀從未踏足過這類場所。坦誠地說,他不飲酒。酒精會瓦解理智的堤防,會讓潛藏的沖動破籠而出,更容易暴露心底最深的秘密——他不愿被任何人看透,包括與他靈魂緊緊相縛的斬魄刀。
直到老板將溫好的酒壺輕輕放在桌上,身旁的人才遲鈍地察覺到市丸銀的存在。她迷蒙地轉過頭,泛著紅暈的臉上寫滿了困惑。
“銀?”
他微微一怔,那一瞬間,幾乎未能意識到那是在呼喚自己。看著眼前這個與平日判若兩人的姿態,他開始懷疑今日踏入此地的決定是否明智。都說酒能解憂,可此刻酒未沾唇,心中的煩悶卻如藤蔓般瘋長。
“喲,亂菊。”他淡淡地應了一聲,聲音平靜無波。
“你~怎么~在~這兒~啊~?”話語間酒氣彌漫,連語調都帶著醉醺醺的波浪。市丸銀蹙眉望著眼前爛醉如泥的昔日故人,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只是……偶爾想來這里看看。”他斟酌著字句。
“什~么嘛~只是~偶爾~啊~”她拖長了調子,傻笑著搖晃腦袋,“酒館~我可是~常客~哦~酒~是好~東西~啊~”
“是……嗎……”惹上麻煩了,他在心底無聲嘆息。
“吶~”正當市丸銀思索著脫身之策時,一只搖晃的酒杯突兀地伸到眼前。松本舉著酒杯,笑容迷離地在空中畫著圈,“銀都~不喝酒的~吧?今~天~來~一起~喝一杯~?啊?”
醉酒之人難纏,醉酒的女人更是難纏。市丸銀心中幾番掙扎,理智催促他即刻抽身離去,然而眼前晃動的酒杯,以及酒杯后那張寫滿醉意與某種執拗的面容,卻如同無形的鎖鏈,牢牢縛住了他的雙腳。他幾次欲起身,身體卻違背了意志。
“是是是,真拿你沒辦法呢……”他無奈地搖頭,接過了那杯酒。
市丸銀始終未能明白,那一刻將他釘在原地的,究竟是杯中辛辣的醇香,是酒館里頹靡沉淪的空氣,還是眼前這雙被酒精浸染得混沌一片、再也映不出任何倒影的眼眸?
夜深露重。市丸銀斜倚在清冷街道的墻壁上,一輪銀月被薄紗般的云翳半掩,透下迷離朦朧的光暈。他的身旁,是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松本亂菊。
真是……早知如此,今日便該安分地待在隊舍。若是神槍在側,至少還能將這燙手山芋推給他。他有些懊惱地想著,側目看向身旁蜷縮著的女子。
“亂菊,能走了嗎?”他輕聲問。
“啊~我~還~能~喝!”松本仿佛根本沒聽見,兀自揮舞著手臂,發出含混不清的囈語。
“亂菊,酒館打烊了哦。再不回去醒醒酒,明日日番谷隊長那邊……”
“隊長~的~話~自己~能搞定~啦!工作~工~作~無~聊~”她斷斷續續地嘟囔著,抗拒著清醒。
“真沒辦法呢……”看著賴在地上不肯動彈的松本,市丸銀只能再次嘆息。昏暗的長街上空無一人,此情此景,恍惚間竟與遙遠的過去重疊。他俯下身,指尖即將觸及她肩頭的瞬間,卻又驟然停滯。
就這樣……說再見吧。
很快,我們就會形同陌路。
她只需繼續她的人生軌跡,不必再與我有任何交集。
再見了,亂菊。
不……或許,連道別……都是多余的了。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洶涌的洪流瞬間將他淹沒。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凝固在冰冷的空氣中。理智在吶喊:不能將她獨自留在這里!身體卻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纏繞,動彈不得。
最終,他收回了手,緩緩直起身,準備獨自走入更深的夜色。微弱的月光將他本就頎長的身影拉得更加孤峭單薄。或許是太疲憊了,就在腳步挪動的剎那,胸腔深處傳來一陣猝不及防的、尖銳的刺痛。
“銀?”身后,一個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清醒。
市丸銀的腳步瞬間凍結。
醒了嗎?這下……更麻煩了。將醉倒的人棄之不顧獨自離開的行徑,終究還是被發現了。
“亂菊,你醒了?”他轉過身,語調平穩得聽不出波瀾。
“銀?”她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問詢,目光直直地落在他方才欲離去的方向。月光悄然穿透稀薄的云層,照亮了昏暗的街巷,也清晰地映照出她臉頰上蜿蜒的、如同水晶般剔透的淚痕。
“銀,你到底……要去哪里呢?”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不知是清醒還是夢囈的飄忽,“一直……一直……只要視線稍一離開,你就立刻會消失在我無法觸及的遠方。既不停留,也不告別,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里浸透了難以言喻的疲憊與哀傷,“我努力過了啊……拼盡了全力,才終于站到了十番隊副隊長的位置。用這條被你撿回來的命,追逐著你不斷遠去的背影。”
薄云無聲地徹底散開,清冷的銀輝如流水般傾瀉而下,將街道照得一片澄澈。市丸銀看見她臉上淚光閃爍,晶瑩得刺痛人心。
“我已經……筋疲力盡了。為什么?為什么無論我多么努力,都無法真正站在你身邊?看慣了的背影,習慣了你的不告而別……銀,究竟要怎樣?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讓你為我停留?明明……就在眼前的啊,”她顫抖著伸出手,朝著市丸銀的方向虛空地、徒勞地抓握了一下,“你明明……就在眼前的。”
“亂菊,你醉了。”市丸銀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帶著不易察覺的澀然。他繞開那只伸向虛空的手,俯身將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一件易碎的琉璃。他邁開腳步,抱著她,沉默地走向十番隊舍的方向,每一步都踏在沉重的夜色里。
對不起,亂菊。這句無聲的歉意,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銀!”一聲短促的驚呼,松本亂菊猛地從沙發上彈坐起來。她茫然四顧,熟悉的陳設映入眼簾——這里是十番隊隊長室。“奇怪……我什么時候回來的……”
“啊咧,你總算醒了呢……”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剛才……是在叫我嗎?”
“叫、叫你?是什么?”松本顯然還未完全清醒,眼神有些迷蒙。
“不!是……”她猛地反應過來,聲音帶著一絲慌亂,但迅速恢復了副隊長應有的鎮定,“是市丸隊長聽錯了。”她攏了攏散亂的長發,橘色的發絲在隊長室昏黃的燭光下,失去了平日的耀眼光澤,顯得有些黯淡。
“聽錯了啊……或許吧。”市丸銀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無人察覺在搖曳的燭火陰影里,那笑容是何等的空洞與慘淡。“既然你醒了,我也該回去了。”他轉過身,這里已無繼續逗留的理由。
“等一下!”她忽然出聲,幾乎是本能地抓住了市丸銀的手臂。市丸銀反射性地回身,四目相對,長久的沉默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只有燭芯燃燒發出細微的噼啪聲。
“Gi……市丸隊長,”她低下頭,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恭謹,但抓住他手臂的手指卻沒有松開,“今天……多謝您了。擅自醉酒,還勞煩您送我回來,真是……萬分抱歉。”
抱歉啊……“不,舉手之勞。”他簡單地回應,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簾上,沒有掙脫這微妙而脆弱的連接。
“如果可以的話……”她似乎想說什么,聲音很輕。
“什么?”市丸銀追問。
“不!沒什么。”她像是被燙到般猛地松開手,退后半步,“請慢走。”
“啊……嗯,那么……”再見——他正欲說出口,話語卻在唇邊遲疑。
“市丸隊長?”她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困惑。
“不,”他最終只是微微頷首,唇邊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再見了。”
“哎?”
留下一個兀自不解的女子,市丸銀獨自步出了十番隊舍。銀月再次被厚重的云層遮蔽,天地間仿佛被無邊無際的濃霧所籠罩,一片迷蒙。
“笨蛋,那只是云。”一個冷冽的聲音在他踏出隊舍的瞬間響起。
“啊?真是一點情趣都沒有呢……”市丸銀循聲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我斜倚在近旁樹枝上的身影,“不過啊,神槍為什么會在這里?”他輕巧地躍上我旁邊的枝椏,目光也投向那片被云翳遮掩的夜空。
“霧之所以為霧,正是因為其不可見。”我靠在樹干上,望著那片混沌的蒼穹,淡淡地說。
“什么?”市丸銀顯然沒聽懂我話中的隱喻……好吧,我承認我也并非什么滿腹經綸的刀魂。
“沒什么。”我不置可否。
“這樣反而更讓人好奇了呢。”市丸銀跳下樹枝,將手隨意地搭在我的肩頭,“老實交代哦,神槍是不是從剛才起就在偷聽?”
“喂,我是從她醒過來才在這里的!”我糾正道。
“所以還是在偷聽吧。”他狡黠地笑著。
“隨你怎么想……市丸,該回去了。”我推開他的手,站直身體。
“回去?”他低聲重復,語氣里帶著一絲茫然,“回哪里?那里……就有留下的理由么?”更像是在問他自己。
“至少,”我邁步走向被夜色浸透的街道深處,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那里沒有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