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圈的今日,依舊是亙古不變的死寂。目光所及,唯有延綿至天際的沙丘,在墨汁般濃稠的夜空下勾勒出起伏的輪廓。頭頂懸著那輪永恒的、冰冷的月,慘白的光毫無溫度地潑灑下來,將荒蕪鍍上一層森寒的銀霜。這片虛賴以茍延殘喘的空間,驟然闖入了數道屬于死神的靈壓,如同潔凈的白絹上滴落了刺目的墨點,顯得格格不入。
藍染惣右介的名字,在虛圈早已如雷貫耳。市丸銀那驚人的適應力自不必說,就連沉默寡言的東仙要,竟也未曾流露半分不適。或許,是我自身的緣故吧?水土不服?抑或……靈魂深處的相性不合?我凝視著沙丘上游蕩而過的一只只虛,它們扭曲的身影在蒼白月光下拖曳出怪誕的影子。胸腔里,一股難以言喻的躁動在翻騰,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喚醒,灼熱的巖漿奔涌著,將視野染成一片粘稠的血紅。殺戮的欲望如同毒藤纏繞著思維,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心臟,帶來窒息般的鈍痛。
“噢呀?”市丸銀敏銳地捕捉到了空氣中無形的弦被繃緊,他停下腳步,銀色的發絲在虛圈特有的、帶著細微沙礫的風中微微拂動。他環顧四周,歪了歪頭,狐貍般的笑容帶著一絲探究,“藍染隊長~不,如今該稱藍染大人了吧~這里,不覺得彌漫著殺氣嗎?”
“不必在意,銀。”藍染的聲音沉穩如淵,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我察覺到一股奇特的靈壓波動,凝神望去,才發現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正穿透夜色,精準地鎖定了我的方位。“比起這個,”他話鋒一轉,目光似乎帶著洞悉一切的玩味,“神槍的狀態,似乎更值得玩味。”
“不~小槍一直就是這樣的喲~”市丸的笑容加深,語調輕快得像在談論天氣,“最近在虛圈,神槍也無所事事很久了呢。”
啰嗦……連開口都覺得費力。我索性沉默,那片被本能染紅的視野沒有絲毫褪色……有時真憎恨這無聊的殺戮本能啊,它像永不停歇的鼓點,連片刻安眠都成了奢望。
“干脆這樣吧~”市丸的提議帶著一種哄孩子般的輕佻,“等會見過十刃的各位,我帶神槍去別處逛逛。可以嗎?藍染大人?”那語氣,仿佛是要牽著一個懵懂孩童去探索公園的角落。我無聲地啐了一口,他卻毫不在意,笑容依舊燦爛。
“好吧,”藍染應允,語調平淡,卻在某個詞上刻意加重,“不過,不要傷害我們的‘同胞’。”那“同胞”二字,如同冰錐般刺骨,所指的自然非指曾經的死神同僚,而是警告市丸銀在帶我“散心”時,不可動那些已臣服于他的虛。
反之,不從者便可盡情屠戮……果然是個惡趣味到極致的男人。
一旁的東仙要沉默不語,但那驟然凝滯的空氣和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清晰傳遞出他的不贊同。藍染的命令即是鐵律,正因這男人絕對的服從,我才格外厭煩他……市丸銀大約也討厭他,不過是將他視為偶爾戲弄取樂的玩物罷了。
這般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間,虛夜宮那宏偉而冰冷的中央會議室大門已近在眼前。市丸銀瞇起的眼中閃爍著饒有興味的光芒,連東仙那萬年不變的表情也似乎有了一瞬間的凝滯。他們都是初次得見十刃真容,唯有藍染,負手而立,氣定神閑,如同歸巢的主人。
“來吧,”藍染的聲音穿透寂靜,“讓我們見一見我們的同胞。”
市丸和東仙緊隨其后步入那宏偉卻冰冷的大門。我則需竭盡全力壓制體內咆哮的戰斗本能。門內傳來的每一道靈壓都非等閑之輩,若以這虛夜宮為舞臺,該是何等……適合鮮血綻放的修羅場!
我無聲地冷笑,思維卻已被翻騰的血海淹沒,再無余力思考其他。
冗長的介紹,藍染冠冕堂皇的演說……我耐著性子聽完,隨即幾乎是半脅迫地將市丸從會議廳的壓抑氛圍中拽了出來。
“那么,我們的神槍大人~想去哪里散散心呢?”市丸站定,銀發在虛夜宮蒼白的人造天光下泛著微冷的光澤。
“你既然心知肚明,何必廢話。”我化作人形,跟在他身后。虛夜宮外的荒漠空氣帶著粗糲的沙塵氣息,總算能讓人透口氣。
市丸銀色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我能感知到他內心的權衡——是裝傻充愣,轉移話題,還是干脆遂了我的愿?
“直接帶路……否則,我不介意用你來試刀。”我的聲音帶著金屬的冷硬。
市丸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瞬步發動,身影如一道銀色流光,朝著虛圈荒蕪的西北部疾馳而去。那里盤踞著一群拒絕向藍染低頭的虛。藍染此番“恩準”市丸自由出入,其意昭然若揭——清除這些無用的棋子。
不能用的棋子便不再是棋子,不是棋子……唯有抹除。這冷酷的邏輯,倒是與藍染的作風嚴絲合縫。只是不知那些尚在棋局中的,最終又將落得何種下場……
思緒紛亂間,視野已被濃稠的血色浸染。虛的血液冰冷黏膩,濺落在蒼白沙礫上,迅速被吸收,只留下深褐的印記。這讓我無端想起曾經包裹刀身的、滾燙的、屬于生靈的赤紅。
“咳……”一個純白的身影突兀地闖入了這片猩紅的世界。我停下揮斬的動作,目光穿透混亂的戰場,鎖定那個被幾只虛死死護在中央的少女。盡管外圍的虛仍在悍不畏死地沖鋒,但仔細觀察便能發現,核心處幾只強壯的虛寸步未離,如同最忠誠的護衛。
是公主殿下嗎?莫非虛圈也興起了這種可笑的國度建制?我側身避開一道凌厲的虛閃,手臂瞬間化作冰冷的刀鋒,如毒蛇般驟然延伸,輕易洞穿了遠處一頭巨獸般虛的胸膛。
虛圈地獄——此刻此地,便是這稱謂的具現。猩紅的沙地映襯著天空中那輪森寒的孤月,構成一幅殘酷而妖異的畫卷,的確……是絕佳的屠宰場。
“住手!我們究竟做錯了什么!”少女的聲音帶著哭腔,在血腥的風中顫抖,“他們只是不愿讓我去戰斗受傷,才拒絕歸順!為什么要對他們趕盡殺絕?太殘忍了!”茶色的及肩發被風卷起,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破面?”我輕蔑地審視著她,“逃兵?身為虛,竟畏懼戰斗?真是令人發笑的懦弱!”
“不是的!”少女急切地辯解,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我……我從未真正成為虛!被虛吞噬后,我以為必死無疑……但在破面化的瞬間,不知為何,我的意識竟取代了那只虛!所以……”
“可笑!”我打斷她,語氣冰冷如刀,“如此說來,這群拼死保護你這等弱者的家伙,不過是連被殺都嫌浪費力氣的雜魚?”
“我……”
“她并不弱小哦,神槍。”一直袖手旁觀的市丸終于開口,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她可是亞丘卡斯級別呢。藍染大人曾惋惜地說過,‘若她未曾逃脫,定會成為一股不錯的助力’~”
“弱小與否,與體魄或力量無關。”我的語氣依舊輕蔑,卻因市丸的話而緩和了一絲。畢竟,能被藍染如此評價,這少女必有幾分斤兩。
“請放過他們!如果你們的目標是我,我跟你們回去便是!”少女挺直脊背,聲音帶著決絕。
“誰會為了你這種……”
“哎~”市丸再次打斷我,他笑瞇瞇地走近少女,周圍的虛頓時一陣騷動,但在少女一個微小的手勢后便強忍下來。能統御這樣一群桀驁不馴的虛,這少女果然不簡單……虛圈真是無趣,遍地都是嗜血好斗之徒,難得遇到一個能讓我筋骨稍展的對手。
“夏蘿·V·古麗阿薩斯。”少女報上姓名,茶色的眼眸里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有趣的孩子呢……”市丸的笑容加深,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深意,“跟我們來吧。”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我探究的視線,向那茶發少女伸出了蒼白修長的手。
就在少女猶豫著將手放入市丸掌心的剎那,一股冰冷的不安感如毒蛇般纏繞上我的心頭。
接近虛夜宮那宏偉而冰冷的白色巨壁時,我收斂靈壓,重新化作冰冷長刀的姿態。身旁的夏蘿明顯吃了一驚,櫻唇微張,似乎想問什么,最終卻咽了回去。
“神槍是我的斬魄刀哦~”市丸適時地解惑,語氣輕松得像在介紹一件普通物品。夏蘿微微點頭,秀氣的眉宇間卻籠著一層沉思的薄霧。
“你回來了,銀。”藍染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入口處響起。他負手而立,仿佛只是在欣賞虛夜宮外荒涼的景致。我不禁懷疑,他是否專程在此等候。
“啊,藍染大人。”市丸裝出恰到好處的驚訝,盡管早在藍染靈壓出現的瞬間他便已察覺。
“……這位是?”藍染的目光轉向夏蘿,臉上掛著完美的紳士微笑,然而周遭的空氣瞬間凝滯,無形的靈壓如寒潮般彌漫開來,帶著刺骨的威壓。
“之前‘不小心’走失的那位亞丘卡斯,名字是……”市丸語調輕快。
“夏蘿·V·古麗阿薩斯。”夏蘿主動接口,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出賣了她的緊張。
“不愧是銀啊。”藍染的笑容加深,目光卻銳利如鷹隼,“夏蘿小姐此番是愿意回心轉意,加入我們了?”
“藍染大人如此‘興師動眾’,特意派市丸大人去‘拜訪’,難道不是為了將我‘請’回來嗎?”夏蘿的聲音清冷,尾音的微顫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恐懼。能在藍染這等人物面前勉強維持鎮定已屬不易,能真正不受其威壓影響的,我見過的……寥寥無幾。身旁這個看似沒心沒肺的白癡,倒算一個。
(神槍,這樣腹誹主人可不太禮貌哦~)市丸那帶著點撒嬌意味的抱怨通過靈壓傳來。我直接選擇了無視。
被忽視的市丸苦笑著聳聳肩,視線重新落回藍染身上。
“呵呵,怎么會呢……”藍染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冰冷,仿佛在說“你的存在與否,于我毫無意義”。夏蘿的身體瞬間僵硬,身為擁有力量的破面,這樣的輕蔑無異于最深的羞辱。
“藍染大人真是壞心眼呢~明明就很期待小夏蘿回來的~”市丸笑著打圓場,試圖緩和氣氛。
“呵呵,我從不勉強他人。”藍染的語調毫無波瀾,公式化的微笑紋絲不動,“既然夏蘿小姐自愿歸來,我藍染惣右介榮幸之至。”毫無誠意的客套話,正是藍染的風格。他目光轉向市丸,“‘撿回來’的東西,自然要自行照料。夏蘿小姐,就暫且跟著銀吧。”那“撿回來”三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撿回來的東西……嗎……冰冷的字眼,帶著主人對物品的隨意處置權。
“可以喲~只要夏蘿小姐不嫌棄的話。”市丸的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笑臉面具,但我敏銳地捕捉到他內心一絲微不可察的悸動。藍染滿意地頷首,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
“那么,今后……請多多指教,市丸大人。”夏蘿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
“叫我銀就好了喲~小夏蘿~”
少女猶豫片刻,抬頭對上那雙瞇起的、讓人看不透的眼睛,最終輕聲道:“我明白了,銀。”
不知是本性使然還是刻意為之,市丸銀迷上了在虛夜宮那迷宮般的回廊與空曠的殿堂間“散步”。短短數日,他閉著眼睛都能摸清每一條岔路。與此同時,他也“成功”地讓虛夜宮上下所有破面都對他“印象深刻”——與其說是熟稔,不如說是得罪了個遍。無論是悠然自得地坐在葛力姆喬行宮的寶座上品茗,還是“誤闖”薩爾阿波羅的實驗室引發連環爆炸,又或是仗著虛夜宮穹頂的人造白晝,跑到亞羅尼洛的行宮上方大放煙火……樁樁件件,都讓市丸銀成了虛夜宮當之無愧的“回頭率之王”。行走在宏偉冰冷的白色宮殿中,他總能“享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破面們飽含殺意的“注目禮”,而當事人卻依舊悠哉悠哉,仿佛在自家后院閑庭信步。
(再這樣下去,你怕是要成為虛圈公敵了,市丸。)我無聲地傳遞著意念,看著他一臉興致勃勃,不知又瞄上了哪位十刃的行宮。
“小~槍~猜錯了哦~”他拉長了調子,那故作可愛的腔調讓我靈體都泛起一陣惡寒。
猜錯?我猜什么了?我疑惑地皺眉。雖然在虛夜宮內無法隨意化形,但市丸銀的怪異早已深入人心,即便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也無人覺得稀奇。
誰讓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虛夜宮最大的“異常”。
“小槍,人家好傷心呢~啜泣啜泣啜泣啜泣……”他假意抽噎,話語卻前言不搭后語。
懶得理會他的胡言亂語,我正欲閉目養神,卻猛地感覺空間一陣詭異的扭曲震蕩!睜眼的剎那,一張放大的、帶著狡黠笑意的狐貍臉幾乎貼到我的鼻尖!
“市丸!你給我滾開!”驚怒之下,我低吼著,靈力爆發,瞬間將幾乎要貼上來的市丸狠狠推飛出去。
“小槍不要害羞嘛~”市丸在半空中穩住身形,一個瞬步便如鬼魅般閃至我身后,雙臂極其自然地環過我的脖子,整個人的重量都掛了上來。這種黏糊勁我不是沒見過,只是此刻……
算了,有事直說,小鬼。我無奈地用眼神示意,放棄掙扎。
“嗯……”市丸拖長了音,下巴抵在我肩上,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我想出去玩,所以神槍可不可以……”
“不可以!”我斬釘截鐵地打斷。無非是想讓我替他制造不在場證明?休想!更何況,一種強烈的預感告訴我,這家伙這次的目的地絕非虛圈荒漠那么簡單。
“果然不愧是小槍~”他毫不意外,反而笑嘻嘻地補充,“其實呢,我想去現世啦。”
原來如此,我就說……等等?!現世?!
“你瘋了?!”我猛地轉頭,幾乎要撞上他的鼻子,“不行!捅出簍子別指望我替你收尸!”
“神槍好冷淡呢……”他假模假式地捂住耳朵,“那么干脆點,我們偷偷溜出去。等藍染大人問起,就裝傻充愣蒙混過關~”
“你以為藍染是傻子嗎?”我嗤之以鼻。
“如果被藍染大人聽到,他可是會不高興的喲~”市丸瞇著眼,笑容危險。
“你以為我會怕他?”我冷冷回應。
“但是……”市丸話未說完,眉頭忽然微蹙。幾乎是同時,一股熟悉的靈壓闖入我的感知范圍。眼前空間微漾,茶發少女的身影顯現出來。
“銀,神槍,你們在這里做什么?”夏蘿微笑著走近,目光在我們之間流轉。看著她臉上那恰到好處的笑容,一股莫名的不適感再次涌上心頭。
市丸挑眉,顯然少女的出現又點燃了他某些惡趣味的念頭。
“是小夏蘿呢~”他瞬間從我身上滑下,笑容燦爛地迎上去,極其自然地將手臂搭上少女的肩膀,半個身子倚靠過去,“我們什么都沒做呀,只是在聊天而已。”
“銀……”夏蘿身體微僵,臉上努力維持著笑容,卻顯得有些勉強,“怎么了?”
“吶,”市丸指了指我,語氣帶著點告狀的委屈,“神槍說呆在這里太悶了,想溜出去玩,可這樣會讓藍染大人困擾的呢……小夏蘿說,該怎么辦才好?”
“那就只能委屈神槍大人,乖乖留在這里咯。”夏蘿聞言,笑容加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她甚至微微彎下腰,伸出纖細的手指,帶著點輕佻的意味,輕輕碰了碰我腰間的刀柄,歪著頭故作思考狀,“不過呢,我倒是想到一個主意。”
這個女人……越來越放肆了!我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初來乍到時,面對虛夜宮一眾強者,她尚算收斂,除了總愛黏在市丸身邊這一點讓我不快。如今混熟了,本性便逐漸顯露……像只聒噪又自以為是的籠中雀。
更令我煩躁的是她與市丸日漸親昵的態度。名義上是下屬,卻比當年的吉良伊鶴還要逾矩,對我更是毫無敬意。
“是什么呢?”市丸饒有興致地問。此時他已從夏蘿身上直起身,懶洋洋地斜倚在冰冷的宮墻上,銀發垂落幾縷,遮住了部分表情。
“征討。”夏蘿紅唇輕啟,吐出冰冷的字眼,臉上卻帶著甜美的笑,“只要說是去現世‘征討’就行了啊。銀君深得藍染大人信任,只要出去后不惹是生非,想必不會有人質疑的。”
“征討?”
“沒錯,”夏蘿收起笑容,語氣變得公式化,“在虛的規則里,‘征討’即意味著前往現世吞噬魂魄。銀君只需以‘帶領部下征討,削弱阻礙藍染大人的力量’為名,便名正言順。既然是‘公務’,自然需要帶上部屬,既是見證,也可……在必要時讓他們‘閉嘴’。”
“哎呀,真是好主意呢!”市丸撫掌輕笑,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芒,“那么事不宜遲,小夏蘿就幫我轉告藍染大人吧~”
“可是……”夏蘿剛想說什么,倚在墻邊的市丸身影已如青煙般消散,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拜托啦~”在空氣中回蕩。
夏蘿望著空蕩的回廊,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最終輕嘆一聲,轉身向虛夜宮深處那最令人壓抑的區域走去。
“所以,這一切都在你算計之中。”站在現世摩天大樓的頂端,我俯瞰著下方車水馬龍、霓虹閃爍的都市叢林,冰冷的鋼鐵森林在夕陽下反射著刺目的光。空氣中混雜著尾氣、塵埃和一種名為“生”的喧囂氣息。我微微蹙眉,有些不適應。
“啊拉?神槍在說什么呢?我聽不懂耶~”身旁的市丸銀笑得一臉無辜,銀發在都市的晚風中輕輕飄動。
“少裝蒜,小鬼。我存在的時間,比你呼吸過的空氣還要漫長。”我偏頭,目光銳利地指向城市東區一棟不起眼的公寓,“從你帶路的方向,我就猜到了。”
你笑的時候,多半沒好事。市丸曾這樣評價過我。后來我留意過,似乎確實如此。我可不愿像他一樣,即便被刀鋒所指,臉上也掛著那副萬年不變的笑容……是面部肌肉僵化了嗎?
“小槍好過分呢~人家才不是面癱~”仿佛能聽到我的心聲,市丸立刻用甜得發膩的童音抗議,作勢又要撲上來。
對付他,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亮出鋒芒。我猛地一揮手,臂刃瞬間彈出,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擦著他耳際掠過,斬斷了幾縷飛揚的銀絲。
“別鬧了,市丸。”雖然刻意偏了方向,但沒料到他竟紋絲不動,臉上那狡黠的笑容紋絲未變。好小子,居然算準了我不會真砍下去!
就在我準備給他點顏色瞧瞧時,一股極其熟悉又帶著強烈敵意的靈壓驟然出現在身后!冰冷的刀鋒精準地抵住了我的后心,那股帶著干燥灰塵與陽光味道的靈壓,如同烙印般刻在記憶深處。
哦呀?生氣了?我緩緩轉身,市丸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身后的女子緊握著斬魄刀,橘色的長發在都市的夕陽下如同燃燒的火焰,金色的眼眸中翻涌著震驚、憤怒與……難以言喻的痛楚。
“刀鋒所指的對象,似乎錯了吧,松本副隊長。”我的聲音平靜無波,一只手已隨意地搭上了她緊握刀柄的手腕,感受著那細微的顫抖,“久違了,灰貓。看來你還是老樣子,不知天高地厚……將刀刃對準我,你可知后果?”我微微歪頭,露出一個近乎殘忍的微笑,“啊,我忘了,此刻的你,似乎無法與你的刀靈溝通呢。”
市丸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緊。我很少主動挑釁,他猜不透我的意圖。我向前踏出一步,松本亂菊臉色驟變,本能地向后退去。很好,看來你明白了——灰貓,正在我的威壓下失控。
(還算有點腦子,灰貓。)我在心底無聲地贊許(或許更像嘲諷)。
“松本副隊長,”我停下腳步,語氣恢復平淡,“我并非為你而來。”我退后幾步,與市丸并肩而立,補充道,“他也不是。”
“你是來救我的嗎?亂菊。”身旁響起市丸銀的聲音,那慣有的輕佻語調里,似乎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我只是來確認可疑靈壓,市丸隊……”松本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刀刃刺中。她深吸一口氣,金色的眼眸直視著市丸,聲音冷硬如鐵,“……叛徒市丸銀。”
冰冷的稱謂如同淬毒的冰錐。我瞥見市丸的笑容有瞬間的凝固,雖然很快恢復如常。
“真是冷淡呢,亂菊~”市丸夸張地捂住胸口,笑容燦爛得刺眼,“簡直把我當成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了呢。”
(你本來就是。)我和松本幾乎同時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臉上竟不約而同地顯露出一絲無奈。
“過分~”市丸假意受傷,再次試圖掛到我身上。我身形微動,讓他撲了個空。他踉蹌一步,轉向松本,語氣帶著點孩子氣的抱怨,“人家不過是覺得虛圈太悶,來現世透透氣罷了。”
“那么懺罪宮的四深牢或許更合你的口味,市丸。”一個冰冷、帶著少年清冽卻威嚴十足的聲音響起。日番谷冬獅郎的身影如同寒冰般出現在樓頂邊緣,碧綠的眼眸中燃燒著怒火。我能感覺到市丸周遭的空氣瞬間降了幾度,那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日番谷隊長,”我緩緩抬起手臂,整條手臂化作閃爍著寒光的狹長刀刃,夕陽的余暉在鋒刃上流淌,如同凝固的血,“若你肯告訴我那里有何‘趣處’,我或許可以考慮換個目標。”
(這邊就交給你了。)我用眼神向市丸傳遞訊息。他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下一刻,我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原地激蕩的靈壓漩渦。
如果能好好道別,或許對誰都是一種解脫。
如果注定無法道別,為何不能走得干脆些?
市丸銀,歲月流轉,你似乎一點都沒變。任性、天真、雙手沾滿血腥卻仍渴望陽光的溫度……所以我才說,小鬼終究是小鬼啊。
“走掉了呢~”市丸銀裝模作樣地做了個手搭涼棚的姿勢,盡管他眺望的方向完全錯誤。他放下手,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讓人捉摸不透的笑臉,“接下來……該怎么辦呢?”他的目光落在松本亂菊身上,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質問的話語從松本口中吐出,卻失去了應有的力度,帶著一種深重的無力感。
“是呢,為什么呢~”市丸銀不置可否,蒼白的手指無意識地纏繞著一縷垂落的銀發,瘦削的指節在都市的暮色中顯得格外分明。
心痛?松本亂菊被自己腦海中突然冒出的詞驚了一下。曾無數次在腦海中預演的再會場景——她應當如何決絕地揮刀,如何冰冷地質問,如何以一個副隊長的身份堅定地面對死神的敵人……然而當這一刻真正降臨,看著他被人用刀指著,身體卻先于意志擋在了他身前;看著他依舊蒼白瘦削,似乎并未在虛圈享受什么榮華富貴,心口那尖銳的刺痛竟讓她幾乎窒息。
這痛楚之中,翻涌著更多的不甘。是啊,不甘心……垂死之際被他所救,連名字都是他給予的。若非市丸銀,數十年前那個絕望的午后,名為“松本亂菊”的靈魂早已消散于尸魂界的塵埃之中,轉世輪回,抑或徹底湮滅。她不知道擁有靈力的魂魄餓死后的歸宿,她只知道,沒有市丸銀,她的一切都將不同。
不甘心每一次都只能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甘心他總是帶著笑容出現又消失,卻從不解釋分毫,不甘心那個只能被動等待的自己,不甘心在他終于再次出現時,連質問的勇氣都如此稀薄……最不甘心的,是為何自己只能聽到那一聲輕飄飄的“對不起”!
若要離開,為何不能說得明明白白?若說得明白,至少她不會在那破舊的小屋里年復一年地等待,至少不會在近乎絕望的塵埃里看到他歸來的身影時,沒出息地想要落淚……
“為什么要到這里來?”松本的聲音低了下去,頭深深地垂著,橘色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表情,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所以說~只是來透透氣……”市丸的語氣依舊輕飄。
“為什么明明叛變了還要出現在這里?”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壓抑的顫抖。
“……現世并非尸魂界的領地吧?”市丸試圖用邏輯繞開。
“為什么……”松本猛地抬起頭,金色的眼眸中蓄滿了淚水,在夕陽下折射出破碎的光芒,她幾乎是嘶吼出來,“為什么又要出現在我面前啊!”
最后一句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狠狠撞在市丸銀的心口。他愣在原地,晚風帶著都市的喧囂拂過,卻像冰冷的刀子刮過臉頰。
(只是來散散步……我是想看看你啊……虛圈太悶了……)無數敷衍的、玩笑般的答案在腦中盤旋,甚至只需一個反問便能輕松打斷這危險的對話。然而此刻的市丸銀,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風卷起女子耀眼的橘發,凌亂地飛舞在漸漸暗沉的靛藍色天幕下。幾縷發絲黏在她濕潤的臉頰上,低垂的頭顱在廣袤天空的映襯下,美得像一幅浸透了悲傷的油畫。
他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緩緩走近。蒼白的手遲疑地抬起,仿佛想要拂開她臉頰上那礙事的發絲,想要觸碰那抹熟悉的溫度……指尖懸在半空,微微顫抖著,卻始終沒有落下。
(你哭了嗎?)他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幾個月未曾歸家的他,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門,看到角落里蜷縮著的女孩,紅腫的眼睛像熟透的桃子。他走上前,一邊笨拙地梳理她凌亂的頭發,一邊問出了同樣的話。
(……只是沒睡好。)記憶中女孩的聲音悶悶的,將臉埋得更深。
市丸銀猛地收回了手,仿佛被那虛幻的記憶燙傷。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繼續留在這里。他轉過身,不敢再看身后那無聲流淚的身影。
“你總是這樣……”一個帶著濃重鼻音,飽含苦澀與絕望的聲音,不知是真實響起在耳畔,還是直接刺入了心底,“又要……不告而別了嗎?”
那聲音如同最鋒利的針,狠狠扎進市丸銀的心臟,帶來一陣尖銳的麻痹感。
(撿回來的東西就要自己照顧。)藍染不久前的話,與數十年前那個午后重疊。倒在骯臟小巷里,橘發在稀薄陽光下依舊耀眼奪目的女孩……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看到了生命里從未有過的光。
對不起……亂菊。
“偶然遇到了,不如……去喝杯咖啡?”鬼使神差地,市丸銀向前走了兩步,又突兀地停住,退了回來。這提議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你在說什么蠢話!”松本猛地抬起頭,淚水未干,臉上帶著窘迫和一絲被冒犯的怒意。
“不,沒什么。”市丸銀也覺得自己失言,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明明該走的……為什么腳步卻像生了根?為什么想找借口留下?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只是被他刻意遺忘在記憶的角落。
(其實……是想被抓住的吧?)這個念頭從未如此清晰地浮現,卻又被他瞬間按滅。
“亂菊總是太嚴厲了嘛~”他重新掛上那副面具般的笑臉,轉過身來。松本亂菊卻敏銳地察覺到,那笑容似乎……有些不同了。弧度依舊,瞇起的眼睛依舊,但那份慣有的、仿佛能刺傷人的尖銳感,此刻卻奇異地收斂了,透出一種罕見的、近乎疲憊的柔和。
是因為……自己剛才的失態嗎?是因為自己那突如其來的、無理取鬧般的質問,讓他感到厭煩了嗎?
她深知,市丸銀最厭惡的,就是糾纏不清、歇斯底里的人。
“亂菊,”市丸銀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種遙遠的懷念,“你喜歡花嗎?”
似曾相識的問題。松本在記憶的碎片中搜尋。是在他叛離尸魂界之前?不……似乎更早,在流魂街那些艱難卻偶爾有陽光的日子里,他就曾這樣問過。
“……”她沒有回答。并非在思考答案,而是在揣測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背后,究竟藏著怎樣的試探與疏離。
(在你眼里,我已經變成……連這樣簡單的問題都無法直接回答的人了嗎?)市丸銀自己都未曾察覺,一直努力維持著上揚弧度的嘴角,正一點點變得僵硬、沉重。
(你不過是在害怕罷了,小鬼。)仿佛很久以前,當刀刃被黏稠的血液浸透,視野被猩紅覆蓋時,曾有個聲音在心底這樣嘲弄過。
害怕嗎?此刻面對著這個照亮了他最黑暗歲月的女子,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那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開始在他心底劇烈地搖曳、明滅不定。
“我只想知道一個答案,”長久的沉默后,松本亂菊抬起頭,金色的眼眸直視著他,仿佛要穿透那層微笑的面具,“你離開的理由。”
“因為那是我最‘尊敬’的藍染隊長啊~”戲謔般的語調,輕飄飄的話語里,聽不出半分真實的情感。
(你想去哪里?你究竟想做什么?)松本在心中無聲地吶喊。
“亂菊……意外的有很多問題呢~”市丸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困擾,仿佛在找一個借口結束這場令人窒息的對話。松本的身體微微一顫,僵在原地,所有話語都堵在了喉嚨里。
市丸銀緩緩走近。骨節分明、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帶著一絲遲疑,緩緩抬起,指尖輕輕觸碰到她光潔冰涼的額頭。好冰……是在這樓頂的冷風中站了太久嗎?她的肌膚蒼白得缺少血色。
只是這樣輕柔的觸碰,松本的身體卻猛地一顫,如同被電流擊中。
“銀……”一個輕得如同嘆息,幾乎要被風吹散的聲音,從她微微顫抖的唇間溢出。
市丸銀的手指停駐在她的額角,目光沉靜地落入那雙蓄滿了復雜情緒的金色眼眸中。
如果命運只允許他任性一次……
如果此生僅有一個祈愿能夠實現……
“銀,留下……”她鼓起全部的勇氣,聲音帶著破碎的決絕。
然而,話語被突兀地打斷!仿佛命中注定,在最不該被打擾的時刻——
“銀~原來你在這里呀!”一個清甜嬌俏的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兩人之間那脆弱而緊繃的結界。
迷茫而昏暗的世界里,一片茶色的輕紗,無情地阻隔了黑暗中唯一搖曳的光明。
“銀~”夏蘿·V·古麗阿薩斯的身影優雅地從斷界裂縫中步出,茶色發絲在現世的微風中輕揚。她無視了松本的存在,徑直走向市丸銀,臉上帶著親昵的、恰到好處的埋怨,“我就猜你可能會在這里。”
“哦呀?是小夏蘿啊~”市丸銀臉上的表情瞬間切換,恢復成面對她時慣有的、帶著點縱容的笑容。
仿佛早已熟稔無比。少女極其自然地靠近市丸身側,甚至帶著點撒嬌意味地,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市丸銀的額頭。那個動作在松本亂菊眼中,充滿了刺眼的親昵和占有欲。
“藍染大人那邊我已經‘解釋’過了,”夏蘿的語氣帶著點小得意,又夾雜著后怕,“應該算是……允許了吧?不過,”她微微嘟起嘴,更像是在嗔怪,“銀也不能就這么丟下我一個人去面對藍染大人吧?他那么可怕銀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那么‘可怕’的藍染大人,小夏蘿不是也輕松‘擺平’了嗎?”市丸揉了揉被敲的額頭,瞇起眼睛笑道。
“這種事情再來一次……”夏蘿夸張地嘆了口氣,“我有幾條命都不夠賠的。”她抱怨著,仿佛在訴說一個甜蜜的負擔。
“……死神?”夏蘿仿佛此刻才注意到旁邊臉色蒼白的松本亂菊。她的語氣瞬間降至冰點,茶色的眼眸中,一絲冰冷的殺機如毒蛇般一閃而過。“這就是這次的‘征討’對象?”輕蔑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松本,“看起來弱不禁風呢,不用勞煩銀動手了,我來解決掉她吧~”
輕描淡寫的口吻,吐露的卻是致命的宣言。
征討?原來如此……他出現在現世,出現在自己面前,是為了執行任務,是為了……殺了自己?松本亂菊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剛才那些微弱的希冀、那些動搖的質問,此刻都顯得如此可笑。
(松本亂菊,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自嘲的苦澀在唇邊蔓延,松本亂菊挺直了脊背,眼神中的脆弱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屬于副隊長的凜冽與鋒芒。
“你看起來不是更弱嗎?破面小姐。”她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刀鋒。
“你說什么?!”夏蘿的俏臉瞬間漲紅,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被一個明顯看起來比自己弱、又沒自己可愛的大嬸教訓,可是會讓人很生氣的啊!”空氣瞬間充滿了火藥味,靈壓開始不安地躁動。
市丸銀臉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僵硬,他有些錯愕地看著身旁劍拔弩張的兩人。
(怎么回事?初次見面就……?)
“哦?向一個明顯看起來幼稚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頭說教,才是一個成熟姐姐應盡的義務吧。”松本的話語愈發尖銳刻薄,連她自己都驚訝于這股不受控制的攻擊性。憤怒之下,是更深更尖銳的痛楚,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被徹底撕裂般的痛。
“退下!夏蘿!”就在夏蘿的手即將按上腰間刀柄的剎那,我冰冷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身影已如鬼魅般擋在了她的面前。目光掃過市丸銀那僵硬的笑容,心中只剩無奈的長嘆。
(你明明……是想被抓住的。那天在雙極之丘下,你心中的動搖,我全都知曉。)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但是……”夏蘿不甘地想要爭辯。
“退下!”我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你何時擁有了頂撞我的資格?!”夏蘿被我的氣勢所懾,委屈地后退一步,下意識地抓住了市丸銀的袖子,欲言又止。
身后,日番谷冬獅郎帶著一身寒氣追至,碧綠的眼眸中滿是驚疑不定,顯然對我之前的突然消失感到困惑。
“日番谷隊長,”我頭也不回,聲音清晰地傳入他耳中,“下次若有閑暇,我定當奉陪,與你分個高下……市丸,該回去了。”我用手肘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依舊僵立的市丸,示意他打開通往虛圈的斷界之門。
“灰貓,”看著市丸的身影沉默地走向斷界入口,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個佇立在夕陽余暉中、橘發如火卻面色蒼白的女子,“算我欠你一次。”
我的目光落在虛圈入口那幽暗的光暈上,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松本耳中:
“不伸出手去,是抓不住月亮的。”
“我期待……我們的再見。”
“市丸……”我的手輕輕搭上那個坐在蒼白沙丘上、仰望著虛夜宮頂那輪虛假明月的男人肩膀。晚風帶著細沙掠過他銀色的發梢,背影在無垠的荒漠中顯得格外孤寂。他似乎有些出神,直到我的觸碰才微微一震。
“啊,是神槍啊……”他轉過頭,臉上瞬間掛起慣常的笑容,但那笑意并未到達眼底,“不要嚇我啊~”
“……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只是你沒留意罷了。”我無奈地在他身旁坐下,冰冷的沙礫透過衣物傳來寒意,“你在……困惑什么?”
“啊咧?神槍指的是什么呢?”他歪著頭,笑容無懈可擊。
“那個女孩,”我頓了頓,目光也投向那輪慘白的月亮,“松本亂菊。你對她,究竟作何想法?”
“哦呀?神槍喜歡亂菊嗎?”市丸立刻換上促狹的表情,試圖將話題引開,“那么有空了介紹給你認識?神槍還沒交過女朋友吧~”
又是這套敷衍的把戲。
“特地跑去見的人,就這么大方地讓給我?”我挑眉,語氣帶著洞悉一切的銳利,“別以為我會天真到相信,今天的相遇只是巧合。”
市丸沉默了。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目光重新投向那輪亙古不變的冷月,仿佛在凝視著某種無法觸及的遙遠之物。
“今夜的月亮……好藍啊……”他忽然沒頭沒尾地低語了一句。
“月亮?”我疑惑地順著他目光看去,虛夜宮頂的“月亮”依舊散發著死氣沉沉的白光,“你就那么……害怕承認嗎?”
“承認什么?”他的聲音很輕。
“……很久以前,我問過你吧,”我的聲音在空曠的荒漠中顯得格外清晰,“你害怕嗎?那時的你,力量尚弱,不過是個掙扎求生的流魂街少年。然后你回答了,你說有生命的東西總會懼怕些什么。你渴望力量,我厭倦無聊……所以我們才走到一起。事到如今,卻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神槍在說什么,我聽不懂耶~”他再次祭出裝傻的盾牌。
“你們之間,并非遙不可及。只要任何一方伸出手,便能觸碰到彼此……為何卻只是這樣,隔著遙遠的距離,沉默地對望?”
“唯獨那個孩子……”出乎意料地,市丸的聲音變得低沉而直接,沒有了往日的輕佻,“我不想傷害她。”他的話語在虛圈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感,“最初……只是不忍心看她餓死在那個骯臟的角落,才分了些干柿子給她。沒想到……后來就把她‘撿’回去了……”
“所以現在,又要‘丟棄’了嗎?”我的聲音很平靜。
“和我這樣的人牽扯在一起……”市丸銀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幾乎要被風吹散,“總有一天……會死的吧。”
(其實你深愛著她……)這個念頭,市丸銀何嘗不知?
多少年前的那個午后,倒在塵埃中的少女,橘發如同墜落人間的陽光碎片,灼痛了他的眼睛……那一刻,他以為看到了救贖。
后來,為了生存,他雙手染血,漸漸麻木了溫熱的觸感。他倒下過,又無數次掙扎爬起,遍體鱗傷也從不在一處停留。他總是草草處理傷口,然后迅速離開。流魂街的生存智慧讓他掌握了粗陋的醫術……有時用錯了草藥,皮膚潰爛流膿。他便咬著牙,親手剜去腐肉,劇痛讓他蜷縮著嗚咽,但有靈力的身體在尸魂界總能緩慢復原。
他總是在傷口愈合七成時,便重新踏上漂泊的路。
因為他必須在接到下一個“工作”之前,回到那個地方看一眼……盡管他不知道,過了那么久,那個人是否還會守在窗邊,望著他可能歸來的方向。
那個人……亂菊。
“亂菊……”他無意識地低喃出聲。
“銀,回去了。”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市丸銀猛地回頭,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夕陽下橘發如火的身影。他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溫暖的光……
指尖觸碰到的,只有冰冷的、帶著沙塵氣息的虛圈夜風。
“什么嘛,是神槍啊……”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在虛夜宮慘白月光的映照下,顯得無比落寞和慘淡。
“也對呢,”他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沙礫,聲音恢復了慣常的輕快,卻掩不住一絲空洞,“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