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績公布的那天,渝城下起了綿綿細雨。林小滿坐在電腦前,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微微發抖。陳野站在她身后,呼吸噴在她的發梢上,帶著淡淡的薄荷糖味道。
“查吧。”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輸入準考證號和密碼。頁面跳轉的瞬間,她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總分658,比她預估的還高出20分,足夠上BJ那所她夢寐以求的大學了。
“我考上了!”她轉身抓住陳野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入他的皮膚,“我真的考上了!”
陳野的笑容在臉上綻開,但眼底卻閃過一絲林小滿無法解讀的情緒。他揉了揉她的頭發:“我就知道你能行。現在該我了。”
他坐到電腦前,熟練地輸入自己的信息。林小滿屏住呼吸,看著頁面緩緩加載。當成績出現時,她驚呼出聲:“689!陳野,你太厲害了!”
陳野盯著屏幕,表情卻出奇地平靜。他輕聲說:“足夠上清華了。”
“我們真的可以一起去BJ了!”林小滿跳起來,卻在轉身時看到陳野臉上復雜的神情。她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怎么了?”
陳野關掉電腦,站起身走到窗前。雨滴順著玻璃滑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小滿,我可能...去不了BJ。”
“什么?為什么?”林小滿沖到窗邊,抓住他的手臂,“你的分數明明那么高!”
陳野轉過身,眼睛里盛滿了她從未見過的憂傷:“我爸的病...手術費還沒湊齊。而且術后需要人照顧。我媽一個人...”他的聲音哽住了。
林小滿感到一陣眩暈。她早該想到的,那天在陳野家聽到的對話,他這些天來的沉默和心事重重。“那...那你打算怎么辦?”
“渝大給了我全額獎學金,”陳野勉強笑了笑,“還有生活補助。我可以一邊讀書一邊照顧家里。”
“那我們...”林小滿的聲音顫抖起來。
“你先去BJ,”陳野輕輕握住她的手,“等我這邊安排好了,也許可以轉學過去。”
林小滿知道這只是安慰。轉學哪有那么容易,更何況是清華這樣的學校。她突然意識到,他們即將面臨的是真正的分離——不是三天,不是三個月,而是至少四年。
雨聲填滿了沉默的空間。陳野的手溫暖而粗糙,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指節。林小滿突然撲進他懷里,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陳野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后緊緊抱住了她。
“我們還有時間,”他在她耳邊低語,“十八梯還沒拆完,我們的紀錄片還沒完成。”
這句話像一束光照進林小滿黑暗的情緒。她抬起頭,看著陳野近在咫尺的臉:“對,我們還有工作要做。”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幾乎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紀錄片的最后階段。十八梯已經半壁殘垣,挖掘機的轟鳴聲日夜不息。他們穿梭在廢墟中,記錄下最后的影像。
一天傍晚,他們爬上一棟即將拆除的老樓天臺。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十八梯,夕陽把殘垣斷壁染成金色。陳野支起三腳架,調整鏡頭。
“從這個角度,”他輕聲說,“能看到十八梯的全貌,還有遠處的嘉陵江。”
林小滿站在天臺邊緣,風吹起她的發絲和衣角。她打開速寫本,快速勾勒著眼前的景象。余光里,她看到陳野的鏡頭轉向了她。
“又偷拍我?”她頭也不抬地問。
“你站在夕陽里的樣子太美了,”陳野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不拍下來太可惜了。”
林小滿感到臉頰發熱,故意用嚴肅的語氣說:“陳大攝影師,我們的紀錄片可不是拍美女的。”
“這是我的私人收藏,”陳野按下快門,“就像你的速寫本里全是十八梯...和我。”
林小滿的手頓住了。她確實在速寫本的角落里畫滿了陳野——他專注拍攝時的側臉,他大笑時眼角的紋路,他疲憊時靠在墻上小憩的樣子。她以為他沒注意到。
“我...那是練習人物素描。”她無力地辯解。
陳野放下相機,走到她身邊。夕陽給他的睫毛鍍上一層金邊,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小滿”他輕聲說,“我們認識三年了。”
“三年零四個月。”林小滿下意識糾正。
陳野笑了:“記得這么楚?”
林小滿沒有回答,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數清對方的睫毛。陳野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帶著熟悉的薄荷糖味道。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沖出胸膛。
“我...”陳野剛要說什么,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他們轉頭看去,一臺挖掘機正在推倒一棟老房子,塵土飛揚。
“我們得抓緊時間了,”林小滿后退一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明天再來采訪最后幾位街坊吧。”
陳野點點頭,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一些。兩人沉默地收拾器材,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回家的路上,林小滿的手機響了。是她媽媽。“小滿,成績出來了吧?怎么樣?”
“658,應該能上北大新聞系。”林小滿回答,余光瞥見陳野的腳步加快了,似乎想給她留出私人空間。
“太棒了!”媽媽的聲音充滿喜悅,“對了,你爸爸聯系了他在北大的同學,說可以幫你爭取一個去美國交換的名額,大三的時候...”
林小滿愣住了:“美國?”
“對呀,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全球頂尖的!”媽媽興奮地說,“不過需要提前準備語言考試和材料...”
林小滿機械地應著,目光追隨著前方陳野的背影。他站在路燈下等她,影子被拉得很長,孤單而挺拔。美國意味著更遠的距離,更長久的分離。
掛掉電話后,她走到陳野身邊。他什么也沒問,只是遞給她一顆薄荷糖——他們熬夜時的習慣。“走吧,今晚得把今天的素材整理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與時間的賽跑。十八梯的拆遷速度超出預期,每天都有新的建筑消失。他們爭分奪秒地采訪、拍攝,常常工作到深夜。
一個悶熱的夜晚,他們在陳野家的小客廳里剪輯視頻。電腦風扇嗡嗡作響,陳野專注地盯著屏幕,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林小滿遞給他一杯冰水,他接過來時,兩人的手指不經意相觸,電流般的觸感讓林小滿迅速縮回手。
“這段需要重新配音,”陳野指著屏幕上茶館評書的畫面,“現場雜音太大了。”
林小滿戴上耳機,開始重新錄制解說詞。陳野靠在沙發上,閉目聆聽她的聲音。錄完后,她發現他已經睡著了,眉頭微蹙,似乎夢里也不得安寧。
她輕輕拿過毯子給他蓋上,忍不住伸手撫平他眉間的皺紋。就在這時,陳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睜開了眼睛。
“我...我只是...”林小滿結結巴巴地說。
陳野沒有松開她的手,而是輕輕一拉,讓她跌坐在沙發上。他們的臉近在咫尺,呼吸交融。
“小滿,”陳野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
林小滿的心跳如鼓,她知道自己應該后退,應該理智地討論未來和距離,但此刻她只想靠近他,再近一點。她閉上了眼睛。
陳野的唇輕輕貼上她的,帶著薄荷的清涼和夏夜的熱度。這個吻青澀而溫柔,像十八梯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當他們分開時,林小滿的睫毛上掛著淚珠。
“我們會好好的,對嗎?”她小聲問。
陳野用拇指擦去她的淚水:“我保證。”
這個夜晚之后,某種無形的屏障被打破了。他們依然忙于紀錄片的收尾工作,但眼神交匯時總會不自覺地微笑,手指相觸時也不再匆忙分開。然而,分離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們,隨著十八梯的消失而日益濃重。
終于,在八月的最后一個周末,他們完成了紀錄片的最終剪輯。陳野提議在十八梯最后一片空地上舉辦一場露天放映,邀請所有曾經居住在這里的街坊觀看。
放映當天傍晚,幾十把折疊椅整齊地排列在空地上。張婆婆、修鞋匠李爺爺、茶館老板王叔...老街坊們陸續到來,互相寒暄,仿佛回到了十八梯還熱鬧的時候。
當太陽完全落山,陳野按下播放鍵。投影在白色幕布上的畫面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晨曦中的青石板路,熱氣騰騰的小面攤,孩子們追逐嬉戲的身影,老人們下棋聊天的場景...每一個畫面都承載著記憶和情感。
林小滿站在人群后方,看著光影變幻中那些熟悉的面孔。當畫面上出現張婆婆講述年輕時故事的片段時,老人偷偷抹起了眼淚;當茶館評書的聲音響起時,幾個老茶客不自覺地跟著哼唱起來。
紀錄片最后是一個長鏡頭——夕陽下的十八梯全景,鏡頭緩緩推進,最后定格在一處普通的石階上,字幕顯示:“這里曾經是家的方向。”
放映結束后,掌聲久久不息。張婆婆拉著林小滿的手說:“閨女,你們把十八梯留住了。”李爺爺拍著陳野的肩膀:“小子,有出息!”
夜深人散時,只剩下林小滿和陳野收拾器材。月光灑在廢墟上,給一切蒙上銀色的輕紗。
“我們做到了。”陳野輕聲說。
林小滿點點頭,喉嚨發緊。明天她就要啟程去BJ了,而陳野將留在渝城,開始另一段生活。十八梯消失了,他們的青春也即將散場。
“我送你回家。”陳野說。
他們沿著嘉陵江慢慢走著,誰都不愿走得太快。江風帶著水汽拂過臉龐,遠處渝城的燈火如星辰般閃爍。
“記得我們第一次合作嗎?”陳野突然問,“高一那次攝影比賽。”
林小滿笑了:“你硬拉我當模特,結果拍得慘不忍睹。”
“那是因為你老是動來動去,”陳野假裝抱怨,“像只不安分的小貓。”
“明明是你技術差!”
他們笑作一團,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日子。笑聲漸歇后,沉默再次降臨。
“小滿,”陳野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無論距離多遠,我都會...”
林小滿伸手按住他的嘴唇:“別說出來。說出來就像告別了。”
陳野抓住她的手,輕輕吻了吻她的掌心:“那就不說。等我們再見時,我再告訴你。”
月光下,他們的影子融為一體,然后又慢慢分開,向著不同的方向延伸。渝城的夏夜依然悶熱,但風里已經有了秋天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