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十年一度的宗門大比，歷來是仙門盛事。

此時，演武峰頂，人聲鼎沸。巨大的白玉廣場被法術切割成數十個流光溢彩的擂臺，各色法訣的光芒不時沖天而起，帶起陣陣驚呼。空氣里彌漫著靈力的嗡鳴、兵刃的清越交擊，還有年輕修士們蓬勃昂揚的銳氣。

我，云晚晚，縮在廣場最邊緣一個犄角旮旯里，后背抵著冰涼的山石，努力把自己往那片小小的陰影里再塞進去一點。周圍鼎沸的人聲和喧囂的靈力波動像無數根小針，扎得我太陽穴突突地跳。吵，太吵了。我只想找個安靜地縫，最好能一覺睡到天荒地老。

就在我眼皮沉重得快要黏在一起時，一道毫無情緒波動的金屬音，突兀地在我死水般的識海里炸開：

【叮！檢測到強烈咸魚能量波動，符合綁定標準。】

【‘咸魚躺贏系統’綁定中……10%…50%…100%！綁定成功！】

我混沌的腦子被這聲音刺得一激靈，瞬間清醒了大半。什么東西？咸魚？躺贏？系統？一連串陌生的詞砸得我有點懵。

【新手任務發布：在宗門大比主擂臺‘驚鴻臺’正下方，顯眼位置，支起一個售賣‘陸清羽同款定制周邊’的攤位。任務時限：半個時辰。任務獎勵：躺平點數+100，開啟‘氣運汲取’基礎權限。失敗懲罰：強制體驗‘萬蟻噬心’套餐一個時辰。】

陸清羽？同款周邊？還要在驚鴻臺正下方？！

我猛地打了個寒噤，殘存的睡意被徹底嚇飛。陸清羽，青云宗首席大弟子，曾經與我定下婚約、又在我靈根受損淪為廢人后，由他那位楚楚可憐的師妹蘇小憐陪著，親自上門，當著我爹娘的面，用最溫和有禮的姿態，將婚書連同補償靈石一起推了回來的那位天之驕子。

驚鴻臺，那是他今日必定登臺、萬眾矚目的地方！讓我去他眼皮子底下賣他的“同款”？這系統是想讓我死得轟轟烈烈嗎？

【警告：距離任務時限結束還有兩刻鐘。‘萬蟻噬心’套餐準備就緒。】冰冷的機械音毫無起伏地倒計時。

“……算你狠！”我咬著后槽牙，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萬蟻噬心？光是想象那畫面，我全身的骨頭縫都開始發酸。比起社死，還是活著更重要。

被逼上梁山的我，抱著一種近乎悲壯的麻木，從儲物袋里掏摸起來。感謝我那點微末的煉器基礎，加上系統界面里突然多出來的、閃爍著可疑廉價光芒的“基礎材料包”，我像個被無形鞭子抽打的陀螺，開始瘋狂搓東西。

粉色的、繡著歪歪扭扭鴛鴦的劣質綢布肚兜？搓！用陸清羽慣用的劍穗同款絲線編的、卻打了死結的劍穗？搓！印著他名字縮寫的、字跡模糊不清的玉質小令牌？搓！最后，我甚至用系統材料包里那幾塊凍死人的寒冰玄鐵，手忙腳亂地凝了柄巴掌大小、寒氣四溢的迷你小劍。

時間在冷汗涔涔中飛速流逝。

當我抱著這堆“驚世駭俗”的破爛，連滾帶爬地沖到驚鴻臺正下方那片被無數目光聚焦的空地時，感覺所有人的視線都像帶了鉤子，要把我釘死在恥辱柱上。高臺上，身著月白弟子服、身姿挺拔如松的陸清羽剛剛收劍，姿態飄逸地擊敗了一名挑戰者，正享受著臺下如潮的歡呼和敬慕目光。他身側，穿著鵝黃紗裙的蘇小憐，正一臉仰慕地為他遞上擦汗的絲帕。

我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猛地將一塊破布往地上一鋪，把那些“寶貝”一股腦兒倒了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扯著嗓子喊了出來：

“瞧一瞧，看一看咯！陸清羽陸師兄同款定制周邊！限量發售，先到先得！買肚兜送劍穗！買令牌送冰劍模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我的聲音不算大，但在一片靈力激蕩和法術轟鳴的間隙里，顯得格外清晰、突兀，甚至有點刺耳。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驚鴻臺上，陸清羽那完美無瑕、清冷自持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僵在了臉上。他遞向蘇小憐絲帕的手，懸停在半空。臺下所有狂熱崇拜的目光，齊刷刷地，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從光芒萬丈的他身上，瞬間轉移到了我這犄角旮旯的破布攤上。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驚鴻臺周圍。連遠處其他擂臺的打斗聲似乎都模糊遙遠起來。無數道目光，有震驚，有鄙夷，有探究，有純粹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像無數根燒紅的針，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云！晚！晚！”

一聲尖銳凄厲、飽含滔天憤怒的尖叫劃破了這片死寂。鵝黃色的身影如同一道失控的流光，裹挾著凌厲的勁風，猛地從高臺上直撲而下！

蘇小憐那張原本清秀可人的小臉，此刻因極致的憤怒和羞辱扭曲得近乎猙獰。她雙目赤紅，死死盯著攤位上那幾件粉色肚兜，仿佛那不是布片，而是淬了劇毒的烙鐵。

“你竟敢！竟敢如此褻瀆羞辱陸師兄！你這賤人！”她聲音尖利得幾乎破音，帶著哭腔和滔天的恨意。話音未落，她手中已凝聚起一團灼目的赤色靈力，帶著焚盡一切的暴烈氣息，不管不顧地朝我面前攤位上的肚兜狠狠轟去！

“嗤啦——嗤啦——”

劣質的綢布在狂暴的靈力下脆弱如紙。幾件精心（？）準備的“陸清羽同款肚兜”瞬間被撕扯、灼燒，化為片片焦黑的碎布，在靈力亂流中四散飄飛。一股布料燒焦的糊味彌漫開來。

攤位前的人群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強大的靈力沖擊逼得連連后退，驚呼連連，瞬間給我這破攤子清出了一小片真空地帶。

我站在原地，看著那幾縷還在冒煙的黑色布片殘骸飄落，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剛才那股灼熱的靈力幾乎是擦著我的鼻尖過去的！這女人，是真想殺了我！

然而，就在這驚心動魄的剎那，腦海里那個冰冷的金屬音，卻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清晰響起：

【檢測到目標人物（蘇小憐）對宿主攤位物品（陸清羽同款肚兜）進行毀滅性破壞。觸發‘物品損毀賠償機制’。】

【根據系統核心規則第……項，賠償金額為：物品基礎價值（10下品靈石）x10（惡意損毀系數）x10（目標人物身份影響力系數）=1000下品靈石，折合10塊上品靈石。】

【請宿主立刻向目標人物（蘇小憐）追討賠償：10塊上品靈石。逾期未收回將產生滯納金（按日息10%計算）。】

10塊上品靈石？！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系統真是……黑得清新脫俗！不過，看著蘇小憐那張因憤怒和靈力爆發而漲紅扭曲的臉，還有周圍那些驚疑不定、等著看我如何收場的目光，一股奇異的、破罐子破摔的勇氣混合著被系統逼上絕路的狠勁，猛地沖上了我的頭頂。

恐懼？有。但更多的是被這操蛋系統和眼前這瘋女人逼出來的光棍勁兒！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顫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甚至帶上了一點……市儈？

“蘇師妹，”我抬起頭，目光迎上她那雙噴火的眸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竊竊私語，“手撕得挺快啊？練過？”

蘇小憐顯然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她蓄滿怒氣的表情明顯卡殼了一瞬，眼中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你……你這無恥……”

“停！”我抬手，做了個制止的手勢，臉上沒什么表情，只伸出一根手指，慢條斯理地指向地上那些還在冒煙的肚兜殘骸，“辱罵解決不了問題。現在，我們談談賠償。”

“賠償？”蘇小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荒謬和鄙夷，“你這些下賤污穢之物，撕了是替天行道！你還有臉要賠償？云晚晚，你還要不要臉？！”

“臉？”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極其敷衍的假笑，“臉能當靈石花嗎？蘇師妹，你撕的，可不是普通的布片。”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豎起耳朵的眾人，刻意提高了點音量，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那是陸清羽陸師兄的‘同款定制限量版’！承載著無數同門對陸師兄的仰慕之情！具有不可估量的紀念價值和情感價值！”

“現在，被你親手毀了。”我攤開手，語氣帶著一種浮夸的遺憾，“念在同門一場，我也不訛你。系統……哦不，是‘行規’說了，惡意損毀他人財物，按原價十倍賠償。不多不少，正好十塊上品靈石。蘇師妹，掏錢吧。”

“十塊上品靈石？！你怎么不去搶！”蘇小憐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指尖都在打顫，“就這些破爛……”

“破爛？”我打斷她，彎腰，慢悠悠地從燒焦的布片堆里，精準地拈起一枚同樣被熏得有點發黑的、印著模糊“LYY”字樣的玉質小令牌，在指間轉了轉，目光意有所指地飄向驚鴻臺上那個僵立的身影，“這可是陸師兄的‘專屬印記’，獨一無二。蘇師妹，你說它是破爛，問過陸師兄了嗎？”

驚鴻臺上，陸清羽的臉色，已經從鐵青轉向了一種近乎死灰的慘白。他握著劍柄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顫抖著。那身纖塵不染的月白弟子服，此刻仿佛成了一種巨大的諷刺。他死死地盯著我，或者說，盯著我手中那枚小小的令牌，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被當眾剝光的羞恥，有被至親（師妹）背刺的震驚，更有一種被徹底拖下神壇、陷入泥沼的滔天憤怒和無力。

他試圖維持最后的體面，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開口呵斥什么，但最終，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那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繃得像一張拉滿即將斷裂的弓，搖搖欲墜。

“師兄！”蘇小憐也看到了陸清羽那搖搖欲墜的慘狀，又驚又怒，更是心疼得無以復加，眼淚瞬間涌了上來，“你別聽她胡說！她這是污蔑！是故意要毀了你！”

她猛地轉回頭，眼中噴火，那點可憐的理智徹底被怒火燒成了灰燼：“云晚晚！我跟你拼了！”她尖叫著，掌心再次凝聚起狂暴的赤色靈力，比剛才那一擊更加灼熱耀眼，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就要朝我當頭拍下！

這一擊，絕非剛才撕毀肚兜的泄憤可比！這是筑基中期修士含怒的全力一擊！我甚至能感覺到那股撲面而來的灼熱罡風，刮得臉頰生疼！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下來！

我瞳孔驟縮，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躲不開！根本躲不開！我甚至能聞到頭發被高溫燎焦的糊味！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檢測到宿主遭遇致命攻擊。】

【被動防御機制啟動。】

【‘氣運汲取（基礎）’權限臨時超載運行！】

【鎖定目標：陸清羽。】

【強制抽取中……】

識海里那冰冷的機械音，快得如同閃電劃過！

我根本沒時間理解它在說什么，只感覺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而龐大的力量，像無形的深海漩渦，以我為中心猛地擴散開！目標精準地鎖定了驚鴻臺上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陸清羽！

“呃啊——！”

一聲痛苦至極、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悶哼，從陸清羽口中爆發出來！那聲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越，只剩下野獸般的嘶啞和劇痛。

他整個人如遭重錘猛擊，猛地弓起了背，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變得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瞬間布滿額頭。那挺拔的身姿再也無法維持，踉蹌著“噗通”一聲單膝跪倒在冰冷堅硬的白玉擂臺上！手中的佩劍“滄浪”脫手而出，“哐當”一聲砸在玉磚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捂著胸口，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攥住了心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痛苦的抽氣聲。周身原本凝練磅礴、引以為傲的靈力氣息，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肉眼可見地迅速萎靡、潰散下去，變得紊亂不堪。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暴怒沖來的蘇小憐硬生生剎住了腳步！她臉上瘋狂的表情僵住，瞬間化為極致的驚恐和茫然：“師兄？！你怎么了師兄！”她再也顧不上我，尖叫著撲向驚鴻臺。

臺下，死寂被徹底打破，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聲浪！

“陸師兄！”

“天啊！發生了什么？”

“是走火入魔了嗎？”

“不！不對！你們看他的氣運靈光！”

無數道目光，帶著駭然和難以置信，死死鎖定在跪地不起、痛苦痙攣的陸清羽身上。在他頭頂上方，原本籠罩著一層常人難以窺見、但高階修士或特殊法門下可見的、象征著深厚福緣與宗門氣運庇護的淡金色靈光，此刻正如同被狂風撕扯的薄紗，劇烈地波動、扭曲，然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大片大片地……消散！仿佛有無形之物正在瘋狂吞噬！

【叮！強制抽取成功！】

【獲得：陸清羽百年精純氣運x1份。】

【‘咸魚躺贏系統’能源補充中……】

【躺平點數+1000！】

【警告：目標人物（陸清羽）氣運根基受損嚴重，瀕臨崩潰。請宿主注意規避其后續因果反噬。】

系統的提示音冰冷而高效，在我一片空白的腦海里回蕩。

十塊上品靈石？百年氣運？

我站在原地，腳下是肚兜的焦黑碎片，面前是驚鴻臺上陸清羽痛苦跪地的身影和臺下蘇小憐撕心裂肺的哭喊，周圍是無數張震驚到失語的面孔和沸騰的聲浪。這一切荒誕得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然而，指尖傳來那枚玉質小令牌的冰涼觸感，以及體內那股突兀出現的、暖洋洋的、仿佛泡在溫泉里般的懶散舒適感——那是系統剛剛補充的“能源”？還是……那被強行抽來的百年氣運帶來的奇異感覺？

這感覺……該死的舒服！舒服得讓人想就地躺下睡個昏天暗地。

混亂、驚駭、荒謬……種種情緒在我心頭翻滾沖撞。但最終，一種破罐破摔后反而海闊天空的詭異平靜，以及那暖洋洋的舒適感占了上風。

我眨了眨眼，目光掃過地上那堆破爛，最終定格在那柄之前隨手用寒冰玄鐵凝成的、巴掌大小的迷你冰劍上。它孤零零地躺在焦黑的布片旁邊，通體晶瑩剔透，散發著幽幽寒氣，倒像是個精致的裝飾品。

在滿場死寂般的注視下，在陸清羽壓抑痛苦的喘息和蘇小憐絕望的哭喊聲中，我慢吞吞地彎下腰，撿起了那柄小冰劍。

然后，在所有人呆滯的目光里，我像個沒事人一樣，慢悠悠地走到旁邊一棵小樹下，隨手折了根還算筆直的樹枝。接著，我調動體內那點微末得可憐的、剛剛被“能源”滋潤過的靈力，小心翼翼地灌注到那柄迷你冰劍上。

嗡……

冰劍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清鳴，劍身上寒氣更盛。我將它穩穩地（以一種極其敷衍潦草的姿勢）凍在了那根樹枝的頂端。

一柄造型古怪、樹枝為柄、冰晶為刃的……晾衣架？新鮮出爐。

我掂量了一下這寒冰樹枝晾衣架，感受著它散發出的、足以讓凡人瞬間凍僵的森然寒氣，滿意地點點頭。無視了四面八方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混雜著驚駭、恐懼、茫然和“這人是不是徹底瘋了”的復雜目光，我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比剛才推銷肚兜時還要清晰、還要理直氣壯、甚至還帶著點“新品上市快來搶購”的熱情語調，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杰作，聲音響徹全場：

“瞧一瞧，看一看咯！清羽師兄同款寒冰玄鐵劍，最新改良版！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我頓了頓，迎著無數雙幾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珠子，露出了一個極其真誠（且欠揍）的笑容，重點強調：

“晾褻衣，不！結！霜！哦——！”

“噗！”

不知是誰，終于在這極致荒誕的刺激下，繃斷了腦子里最后一根弦，噴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