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580星上,米洛伊展開那雙形似蝴蝶卻覆滿羽毛的翅膀,輕盈地掠過溯沙殿外圍的花園。傍晚的霞光為她的毛發鍍上一層金粉,風應和著她歡快的步伐,托起幾片飄落的藍楹花瓣,在她身邊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早上好!”米洛伊咯咯笑著,向一旁賣沙芯酥餅的店主打了個招呼。
“是米洛伊啊,這么早就出來送信了!”店主也熱情地回應著小羊的笑容。
“已經送完了!準備回大殿啦?!?/p>
“留下來吃點東西——”說到一半,店長好像想到什么,“帶一點回去吧——”
米洛伊早已經一溜煙跑遠,遠遠回頭喊,“不啦——哥哥已經給我買好了早點!”
上方是游者團總部所在的浮空島群,七座大小不一的島嶼由一種有著折紙一樣紋路——甚至觸感也像紙一樣,不過十分結實的橋梁連接,扶手像羽毛筆在空中畫出的墨痕變成了實體,島嶼之上有大大小小很多做不同的建筑,存放著宇宙中幾乎所有的書卷備份,童話,小說,詩歌,甚至是歌詞和曲譜。
建筑周圍還有風軌紙飛機,用來運送從各個星球寄來的卷軸和書籍,而米洛伊就負責將這隨機出現的紙飛機上的文字轉交給游者團的其他人。
中央最大的島嶼上矗立著溯沙殿——一座由月光石和星輝玻璃構成的宏偉建筑,大殿的尖頂直插云霄,在尖端懸浮著一個巨大的星象儀,似乎能夠洞察宇宙一呼一吸間所有的變化。
這也正是游者團真正核心的職責所在——宇宙史官。
游者團最開始是一群自由旅行者,只是單純游歷而已,致力于用自己的腳步丈量整個Camille宇宙,足跡遍布世界各地。直到他們意識到記憶是一種容易消逝和被時間更改的東西,唯有書卷能夠留下他們所見過的一切,為這個美麗的宇宙做些什么。
于是他們開始記錄,事無巨細,大到戰爭災害,珍稀動物的滅絕,小到一朵花的凋謝和一個暴雨季的到來。他們用最澄澈的眼睛不帶任何個人情感的忠誠地記述。??
游者團幾乎可以說是這個宇宙里最純粹的人,他們忠于自己的先祖,信仰或者熱愛。沒有人會討厭這群樸實又誠實的人,哪怕只有半口水他們都會讓給更有需要的人。最早時從不富裕的他們也會救濟災民,明明自己也身在水深火熱之中但卻看不得他人活的艱難,就連白翼也對他們以禮相待。
米洛伊熟練地穿過拱窗,一揮手風便在她身后輕輕合上彩繪玻璃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大殿內部比外觀更加震撼,無數懸浮的書架呈螺旋狀上升,消失在穹頂的星光中。空氣中飄浮著數以千計的光球,那是歷代游者團團長用魔法制作的圖書索引,正隨著無人知曉的規律緩緩移動。
“哥哥!我回來啦!”米洛伊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驚起幾只棲息在高層書架上的折紙小鳥。那些有著各式紙張紋樣的生物不滿地叫了幾聲,又把頭埋進自己的翅膀里。
沒有回應。米洛伊皺了皺鼻子,將裝信的皮袋甩到背后,輕巧地躍上一個正在緩慢旋轉的書架平臺。她的木元素魔法讓她能感知到大殿中所有植物的位置——云息肯定在西側的活體書架區,那里有幾株會吃灰塵的墨塵草最近總是鬧脾氣。
“哥哥——”米洛伊熟練地在紙張,木頭和金屬間穿梭,噠噠的腳步和無人書翻書的聲音仿佛一場精心準備的演出。
果然,當米洛伊繞過一座堆滿古籍的矮柜時,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云息正踮著腳試圖將一本厚重的典籍放回最高層的書架,即使是這樣簡單的動作,他的嘴巴也沒閑著,正在對那本不聽話的書進行說教。
“《古代星圖考據》應該放在天文學區D列第三層,你怎么又跑到煉金術區來了?是不是時傾把你借走后沒好好放回去,那家伙總是這樣,說了多少次了...”
“誰呀誰呀!”米洛伊突然出現在云息身后,嚇得他差點把書掉在地上。
“米洛伊!”云息轉過身,金綠色的眼睛里混合著責備和寵溺,“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圖書館里突然——”
“突然什么?”米洛伊歪著頭,裝作無辜地看著云息,她最清楚他拿她沒辦法。
云息的思路果然被打斷了,他張著嘴,一時語塞的樣子活像一條被沖上岸的魚?!巴蝗?..突然...”他的目光落在米洛伊背后的信袋上,“??!你取到新信件了?“
米洛伊晃了晃鼓鼓囊囊的信袋,尾巴在身后得意地甩了甩:“東區郵局、B612星的學院還有兩個邊境小鎮的回信都在這里了。噢,還有賽驛店長偷偷塞給我的蘋果派。“她變魔術般從翅膀下面拿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裹,“她說你最近又瘦了?!?/p>
云息的臉微微發紅,別別扭扭接過還溫熱的派,他雖然喜歡操心別人,但還是沒辦法習慣別人主動的關心:“賽驛太操心了...等等,還熱著…你該不會又用風魔法加速飛回來的吧?信紙會皺的!
“吃!”米洛伊撅著嘴拿回小包裹打開,把蘋果派塞進云息嘴里,在他沒辦法開口繼續嘮叨前快速逃開,“才沒有——我這次特別小心,每封信都用魔法固定好了。而且——”她突然停住腳步,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近,“我在學院聽到一個消息,下個月可能會有流星雨哦!”
云息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他接過信袋的動作變得急切:“真的?是哪位教授說的?有沒有觀測記錄?流星是其他星球掉落的碎石聚集,要通知流星軌道上的星球居民撤離…規模大不大?要不要找團長聯系飛鳥騎士團?我們應該提前準備...”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米洛伊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
“騙你的啦!”她拍打著翅膀飛到比云息高一點的位置,盤坐在橫梁上,“看你那著急的樣子,活像發現了新物種的折紙鳥?!?/p>
云息的表情從興奮變成失望,最后定格在一種認命的無奈上:“你真是...”他搖搖頭,開始檢查信件,“至少先把正事做完再捉弄我。來,幫我分類?!?/p>
米洛伊重新降落在云息身邊,看著他熟練地拆開第一封信。云息的手指修長白皙,在拆信時泛著淡淡的金光——那是他無意識中使用魔法的表現。米洛伊一直覺得,云息拆信的樣子像在解開什么珍貴的寶物,每一封信都值得他全神貫注。
“這份是星辰學院的季度報告,應該歸入學術檔案區?!霸葡⑤p聲說,指尖在信封上畫了個符號,信封立刻發出微弱的金光,“這份是東區居民的請愿書,需要送到執政廳的副本架...”
米洛伊一邊聽著云息絮絮叨叨的分類說明,他已經下意識地用魔法引著折紙鳥運送文件,書架也回應著他的話語,根本就不需要她去幫忙。
心生一計,她一邊偷偷用風魔法將遠處書架上的灰塵聚攏成一個小球。當云息把新的信件打開到一半時,她突然打斷:“哥哥,你頭頂有食字蜘蛛的蜘蛛網哦。“
“什么?哪里?“云息立刻緊張地抬頭,米洛伊趁機將灰塵球輕輕拋到他頭頂上方,然后一陣風吹散——
“壞小羊!”云息頂著一頭灰塵在光魔法下形成的“星光”,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已經笑地差一點掉下書架的妹妹,威脅道:“一會分錯了扣掉你今天的白羽幣。”
“明明該扣你的…,”米洛伊小聲頂嘴,“你的話太催眠了嘛,你看,”她指向周圍的活體書架,“連墨塵草都睡著了。“
確實,那些平時總是躁動不安的植物此刻葉片低垂,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云息嘆了口氣,拍了拍斗篷上的灰塵:“好吧,那至少幫我把這些信送到對應的區域?D區、F區和執政廳副本架?!?/p>
米洛伊終于來了興致,三步并作兩步接下信件:“我很快回來!”她抱起一疊已經分類好的信件,翅膀一振就飛了起來,但在離開前又突然轉身,“對了哥哥,西邊的書架真的很臟了,等會兒我幫你清理吧?”
云息正要回答,米洛伊已經飛遠了,只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和幾片飄落的羽毛。他搖搖頭,嘴角卻忍不住上揚。有時候他覺得自從有了孤兒院的伙伴后,他的生活就像被注入了一陣永不停歇的風,再也無法回到從前那種安靜的秩序中。
只可惜當初的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他們所有人,云息深深嘆了一口氣。
當米洛伊送完最后一封信回到活體書架區時,發現云息已經架好了梯子,正在擦拭高處的書架。夕陽的余暉透過星輝玻璃窗灑進來,將他整個人籠罩在琥珀色的光暈中。那些調皮的光元素在他周圍跳躍,像一群追逐燭火的飛蛾。
“我來幫你!“米洛伊二話不說飛上去,搶過云息手中的羽毛撣子。
“小心點!“云息緊張地抓住梯子,“這些書架很古老了,而且——不要用風魔法吹!“
太遲了。一陣清風拂過書架,不僅帶走了灰塵,還順便翻開了幾本沒有固定好的書頁。云息手忙腳亂地去搶救那些珍貴的典籍,而米洛伊則趁機用木魔法召喚來幾株藤蔓,將更高處的書架纏繞起來。
“看我的新技巧!“她驕傲地宣布,藤蔓的葉片自動開始擦拭書架表面,效果比羽毛撣子好多了。
云息剛要責備,卻看到米洛伊臉上專注的表情,她微微皺著眉頭,舌尖輕抵上唇,這是她認真做事時的習慣表情。云息突然不忍心打斷她了,只是默默地在下層書架繼續自己的工作,為了不打擾米洛伊,降低了對不好好擺放書籍的人指指點點的音量,偶爾為米洛伊指出遺漏的角落。
他們就這樣“安靜”工作了一會兒——至少聽覺靈敏的儲音花沒有再去拍打云息的腦袋,直到大殿的鐘聲敲響。米洛伊收起魔法,輕巧地落在云息身邊的梯子上:“全部搞定!比上次快多了,對吧?”
云息抬頭環視煥然一新的書架區,不得不承認米洛伊的方法確實高效。那些墨塵草也醒了過來,舒展著葉片,顯得格外精神。
“很厲害,”他最終妥協道,“不過下次至少提前告訴我你的計劃?!?/p>
米洛伊輕笑一聲,拉著云息就往螺旋樓梯跑去。當他們來到溯沙殿的露天觀星臺時,裝有金沙的沙漏正好倒置過來。無數星辰在頭頂閃爍,近得仿佛伸手可觸。米洛伊一邊啃著從云息手里搶來的半個蘋果派,一邊指著天空講述今天送信時遇到的趣事。云息安靜地聽著,偶爾插話糾正她夸張的描述,但大多數時候只是微笑。
“哥哥,”米洛伊突然安靜下來,仰頭望著星空,“我想去更遠的地方看一看。”
云息合上手中的筆記本,略顯猶豫。對于整個宇宙,他是有些恐懼的,因為有太多未知的東西,要是能當上游者團的團長就好了,云息想著,什么都知道的感覺一定很好。
但思索片刻他還是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不過記得帶上地圖,不然你又會迷路。”
“我才不會——好吧,可能會一點點?!泵茁逡聊笃饍蓚€手指掐了掐,“不過沒關系,迷路了就在迷路的地方寫新的日記?!?/p>
米洛伊趴在欄桿上,爪子有節奏地敲擊著隨身攜帶的日記本,“我想看看別人的生活都是什么樣子!看看整個宇宙是什么樣子!嗯…然后寫一本游記給游者團,叫蝴蝶游記,怎么樣?”
云息沒有回答,只是將斗篷分了一半蓋在米洛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