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霧氣像一層浸透寒意的薄紗,無聲地籠罩著游獵騎士團的營地。
“起來了小狐貍——”
窗外傳來了熟悉的吆喝聲,銅聲在黑暗中猛然睜開琥珀色的眼睛,帳篷外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響——大部分人都已經開始晨練。
游獵騎士團,名字雖然是騎士團,但實際上早期不過是刺客,雇傭兵和殺手一類的人組成的懸賞組織。而現在,不只是見血的工作,他們承接各類委托,探案,送信,交易——甚至是手藝活,或者單純尋找丟失的寵物。
但因為這種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的信念在這個組織中出奇地一致,長久以來竟然也生出了元素祝福,于是大家便為自己取了個響亮些的名號——和皇城的直屬軍團一樣,叫騎士團了。
銅聲火紅的毛發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醒目,尾尖如金沙一樣的熒光是屬于他們家族獨特的標志,如同一簇在暗夜中不肯熄滅的光點,又像是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時刻提醒著他的與眾不同。
生存第一,金錢第二。
這個信條已經深深烙進他的骨髓,隨著血液流遍全身,像呼吸一樣自然,又比呼吸更加不可或缺。當他親眼目睹父母因一件法器的所屬向已經進行過很多筆交易的商隊下跪時,這個信條就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銅聲翻身而起,鋒利的爪子下意識地觸碰枕邊的匕首。這把匕首的刀柄上鐫刻著古老的符文,在陽光下會流淌出暗紅色的光暈,那是他們獨有的“赤焰咒印”。
他記得父親臨終前將這把傳家匕首交給他時的眼神——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盛滿了不甘與遺憾,干裂的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這把曾經象征著銅族狐貍榮耀的利器,如今卻淪為一個刺客的殺人工具,這何嘗不是命運的諷刺。
銅聲輕輕躍下房梁上的吊床——睡在床上對于一個刺客來說實在過于危險了,披上已經洗得發白的灰色斗篷,動作嫻熟地將自己顯眼的紅毛遮掩得嚴嚴實實。
“銅聲。”身后突然傳來低沉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般沙啞。
他猛地回頭,看見霧薛如同鬼魅般站在陰影里。“C609星球的交易,今晚啟程。”游獵的人怎么都一個樣子,銅聲心里默默嘟囔,霧薛的聲音依舊不帶任何感情,“目標是一批皇城學院的禁書,買家是北嶺星的雪狼族。”
銅聲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余的回應。這種遠距離任務通常意味著豐厚的報酬,也意味著更高的風險。他紅色的尾巴不自然地在腿上彈了彈并不存在的灰塵,那是他有些緊張的表現,盡管他的每一天都在風險中度過,可生命已經是他不能失去的唯一東西了。
回到狹小又破舊的木屋,發霉潮濕的味道裹挾著木屑和塵土迎面撲來,銅聲摸了摸角落里的全家福,開始有條不紊地整理裝備。除了那把從不離身的傳家匕首,他還帶上了幾瓶用月光草提煉的隱身藥劑,以及藏在特制靴子里的毒針,毒系難得一見的法器。
夕陽的余暉染紅天際,黑夜在翻騰的宇宙里不疾不徐地吞噬著,那是高于一切的存在才會有的姿態。赤紅的大陣倏地印刻在大地上,無形的威壓和來自魔法的共鳴振得銅聲隱隱有些耳鳴。
他來到那巨大的魔法陣前,好不容易才在這巨大的吸力前穩住身形,閉眼深吸一口氣,詐時火光一閃——純粹的火元素光芒好像比那大陣還要盛上幾分,他用火焰凝聚出B609星的樣貌,地圖一樣的紋路緩緩浮現在大陣中,銅聲走入陣中央。
這是來自上古的遺留法器,沒有人知道它的元素和制作原理,因任務常常會用到,游獵的眾人自發籌錢從運往皇城的商隊中走私下一個。
“記住,只要貨,不要節外生枝。”下派任務的高層遠遠傳音道。這句話里暗含的警告不言而喻——任務失敗的下場,他再清楚不過。
傳送陣突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銅聲下意識地瞇起眼睛。劇烈的空間扭曲感讓他胃部翻騰,當視野重新清晰時,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混合著硫磺和冰凍腐肉的怪異味道。他站在C609星球的港口,三顆大小不一的大星球懸掛在紫色的天幕上,投下詭異的重疊光影。銅聲立刻警覺地環顧四周,同時不動聲色地拉了拉斗篷的兜帽。
港口人來人往,各種族群的商旅穿梭其間,但他依然像一道沒有實體的影子般完美地融入了人群。
前往集市的路上,他的目光突然被街角張貼的一排通緝令吸引——上面赫然是他曾經見過的三個成員的頭像,賞金高得驚人。銅聲的瞳孔微微收縮,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稍稍安心。
集市深藏在廢棄小街巷盡頭,在翻轉了下水管道蓋以后,一個被藤蔓封死的入口緩緩打開,這座曾經輝煌的塔樓如今只剩下扭曲變形的骨架。
銅聲仰頭望著這座傾斜的黑色建筑,塔身上布滿了詭異的裂痕,紫色的魔法能量像停滯的血管一樣在裂縫中茍活,永遠維持在將傾未傾的狀態,就像銅聲的家族一樣。
踏入塔內,螺旋狀的走廊沿著塔身盤旋而上,兩側擠滿了用破布和廢鐵搭建的臨時攤位。銅聲的爪子無聲地落在斑駁的石階上,每一步都精確地避開那些會發出聲響的裂縫。
三層的拐角處,兩個全副武裝的黑蛇守衛正在打盹,他們胸前的徽章顯示是一家大商會的人——最近在跟游獵騎士團搶地盤。銅聲貼著墻壁的陰影移動,斗篷上的隱匿符文微微發亮,讓他完美地融入了背景中。
“純度90%的星塵結晶,最后一袋!”
“記憶修改卷軸,皇城魔法師親制,保證不留痕跡!”
“隱身斗篷,最后一件!可以隱藏魔法氣息!”
叫賣聲此起彼伏,其中還夾雜著激烈的討價還價和偶爾的咒罵。銅聲充耳不聞,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上層的某個區域——那里只對特定客戶開放,交易的也都是最危險的違禁品。
經過一個賣魔法生物的攤位時,籠子里的一只雙頭折紙鳥突然尖叫起來:“狐貍!發光狐貍!”銅聲猛地僵住,但商販只是不耐煩地敲了敲籠子:“閉嘴,你這蠢鳥!“
來到17區的入口,穿過用游獵徽章通行的屏障,后面是一個狹小的圓形空間,天花板上懸掛著幾盞用古龍魚族尾毛做燃料的燈,發出慘綠色的光芒。一個佝僂的商人坐在堆滿貨物的柜臺后面,他灰綠色的皮膚上布滿了可疑的疤痕,骨獸特有的骨骼狀肢體發出摩擦和碰撞的聲響。
“啊,游獵的赤狐。”他上下打量一番,“貨已備好,但...”目光牢牢鎖定在銅聲那因為昏暗的環境正微微發光的尾尖,“價格漲了三成。”
銅聲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魔法力量的暗涌是十足的威脅意味。“我們談好的價格。”他的聲音很平靜,可尾巴上的毛已經悄然豎起。
“戰爭要來了,大人。”骨獸搓著手,“一直以來因為離皇城近而總是壟斷資源的商隊最近出了些問題…站隊是重要的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銅聲一眼,指了指裂縫外的三顆星星,“銅家現在可不比從前了,您說是不是?”
銅聲的爪子不自覺地收緊,鋒利的指甲刺進了掌心的肉。他能感覺到血液順著指縫流下,但這疼痛反而讓他更加清醒。骨獸的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他結痂的傷疤。
“我們和你們這些該死的家伙不一樣,背信棄義。”
沉默在狹小的空間里蔓延,銅聲突然伸手探入懷中,這個動作讓骨獸猛地往后一仰,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但銅聲只是取出一個暗紅色的錦囊,上面用金線繡著兩枚金色的錢幣和一圈火焰組成的星象儀——曾經風光無限的大商隊的徽章。
“加上這個。”銅聲將錦囊扔在柜臺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骨獸遲疑地打開錦囊,里面是一枚紫金色的鑰匙。他的呼吸立刻變得急促,“這...這是...”他顫抖的手指輕輕觸碰印記,立刻被燙得縮了回來。印記上浮現出古老的符文,在空中組成一個微型的火焰漩渦。
“詛咒的鑰匙…”骨獸的聲音變得嘶啞,“逝者遺留的祝福…”
“足夠抵那三成了。”銅聲的聲音冷得像極地寒冰,但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這枚鑰匙記象征著他們曾經為上古大戰做的貢獻,而現在,它只能用來抵一次黑市交易的差價。
骨獸懷疑地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最終,他顫抖著從柜臺下取出一個鉛制的盒子,盒子上密密麻麻地貼滿了封印符咒。“皇城學院的禁書,記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法器。”他緊緊按住盒子,“按照約定...”
銅聲一把抓過盒子,同時將錦囊推向地精。在觸碰的瞬間,他感覺到鑰匙傳來一陣灼熱,仿佛在抗議這屈辱的交易。但生存第一,金錢第二——銅聲硬起心腸,轉身走向出口。
來到星球上較大的街巷中,集市本該有的煙火氣息沖淡了銅聲的憤怒,在這種極寒的星球上,火元素少見的暖意讓魔法略有小成的路人紛紛抬眼偷偷觀察這位旅人。
在嘈雜的集市聲浪中,一個清脆的聲音像清泉般穿透了所有噪音,他循聲望去,在拐角處的法器攤前站著一只小羊。銅聲的腳步并沒有為此停下,這里多的是遠道而來的人。
“六羽,小姑娘。”攤主是個毛色灰黃的狐族商人,尖嘴兩側的胡須隨著說話一翹一翹。他手里舉著一支看似普通的黑色羽毛筆,“這可是品質很高的珍品,我知道你們游者團需要這種能恢復紙張筆跡的東西。”
游者團啊,銅聲邊走邊想,和游獵簡直是兩個截然相反的地方,他忍不住停下腳步望著,好像多看幾眼就可以離那個莊嚴卻溫和的地方近一點。
小羊解開身側的布包,銅聲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有墨水痕跡,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但邊緣有些磨損,像是經常翻閱書籍留下的。“這是要給游獵成員的信,”她的聲音輕柔得像風鈴,“可惜信紙被血污弄臟了…哥哥叫我直接送過去,說這是最真實的樣子,我們無權干涉…但逝者的心愿不該被這樣草率地處理。”
銅聲的爪子不自覺地握緊,那支所謂的珍品,他一眼就認出是最劣質的仿品。筆身上刻畫的符文錯漏百出,連最基本的魔力回路都沒有完成,頂多是個做工精致的玩具。生存第一,不多管閑事——這個信條在他腦海中尖銳地響起,像警鈴般刺耳。
但當小羊數出六羽——不知道游者團的薪資,但那是銅聲幾個月的酬勞——遞給商人,只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遺愿,銅聲的尾巴不自覺地繃直了。
那一刻,銅聲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站在母親病榻前,握著那支父親用生命保護下的,此刻卻怎么也寫不出治療藥方的記憶羽毛筆。
“還給她。”銅聲的聲音像刀鋒般劃破空氣。他大步走到攤位前,動作太大導致斗篷掀開一角,露出了那簇標志性的毛發。商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八度,“對不起…我…”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
“現在。”銅聲的爪子已經搭在了匕首上,雖然沒有抽出來,游獵也不會傷害目標以外的人,但這個姿勢足以讓任何不了解游獵的人膽寒。
商人手忙腳亂地掏出錢袋,慌亂中幾枚金羽幣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拿、拿回去!算我倒霉!”他將錢幣塞回小羊手中,動作粗魯得差點把她推倒。
但小羊的重點卻不在錢幣上,她更在意銅聲的毛發和游獵的身份,就像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流星雨,有些手足無措的興奮。
“謝謝你,我叫米洛伊!你是…”
銅聲意識到她想和自己說話,快速扣上斗篷的帽子,轉身想要離開。
米洛伊似乎發現了他對自己身份的介意,到嘴邊的話又換了個方向“你是…游獵騎士團的人嗎?”
銅聲沒有回答,只是將斗篷拉得更緊,加快腳步,突然十分懊惱自己為什么要多管閑事,他向來不擅長和別人友好地交流,就像別人對他那樣。
就當是為了那個游獵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