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狹窄得只能容一人通過,兩側墻壁上爬滿了會發光的藤蔓植物,在這這條已經經過了幾次人為翻修的嶄新墻壁上盤踞,格格不入的好像剛掛上藝術品。
隨著他的經過微微顫動。
銅聲的爪子踩在潮濕的石板上幾乎沒有聲音,但每走幾步他就會突然停下,耳朵轉向不同方向——多年的刺客生涯讓他養成了隨時確認退路的習慣。
再三確認以后時,他確信自己聽到了第二個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像是有人刻意放輕了步伐,但噠噠的聲音似乎不像銅聲地爪子這樣便于隱藏,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輕微的,紙張摩擦的聲響——這讓他想起集市上那只小羊背包里滿滿的信件。
銅聲猛地轉身,一柄刀飛向聲音的來源——
刀刃擦過米洛伊的耳朵,風破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風掀起她的頭發——銅聲清晰地看到她依舊呆板的表情。
“喂,你叫…算了無所謂。看到武器起碼要躲一躲啊?”銅聲有些無語。
米洛伊撓撓臉頰,只是歪頭看著銅聲:“可你并沒有想要攻擊我呀。”
“你怎么跟上我的?”
米洛伊指了指銅聲還在發光的尾尖。
“你…”銅聲這才看見米洛伊身邊環繞的白光,“風場感知軌道?真是很麻煩的能力。”打量一番又習慣性地補上一句,“當目標很難殺啊。”
但米洛伊并沒有把這些當成銅聲的不耐煩或者威脅,反而笑起來,“是嘛!這樣我就可以去危險的地方送信了!”
銅聲聞言動作一頓,不可思議地想這小羊是不是智力有點問題,自己拼命遠離的地方,她上趕著要往里跑。
“你又不經常戰斗,怎么學會的這種技能?”銅聲收回小刀,繼續自顧自往前走。
米洛伊把這當做了默許,光明正大地跟了上去,“為了在整理圖書的時候躲開生氣的折紙小鳥,亂飛的書本,移動的書架,沒來的及清楚的碎紙藤,”米洛伊低頭想了幾秒,“還有發狂的羽毛撣。”
銅聲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發狂的羽毛撣…?”
“準確來說是發狂的云息。”米洛伊用一種認真又篤定的聲音說。
銅聲意識到自己完全聽不懂,索性放棄了繼續追問下去,但眉頭依然緊鎖。“你還跟著我做什么?”他說這句話的聲音比想象中要冷硬,連自己都感到意外。
米洛伊從隨身的小布袋里取出兩封信,“我有給游獵騎士團的信要送。”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心虛,“但是我不認路…”
“我還以為你們送信的要背過所有星球的地圖呢。”銅聲隨意調侃了一句,“不如給我,我幫你送過去。”
“你只是想擺脫我。”米洛伊用手指點點嘴唇,“信我要親手送到。”
“隨你。”最終他生硬地說,被戳穿了也一點都不心虛,“給誰的?”
“西區來自C846的灰狼,沒有寫名字。”
“他啊…”銅聲顯得有了一點興趣,但也沒有繼續往下說。
接下來的路程,銅聲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米洛伊離他忽遠忽近,遠的時候是在觀察沒見過的動植物,近的時候則不停地講述著她送信時的各種見聞。
“游者團的小孩子喜歡拉著團長哄他假紙鳥唱歌,雖然調子總是跑得離譜...”她旁邊墻壁的藤蔓變成了折紙鳥的形狀,“我在圖書館發現一本會自己翻頁的古書,但它總愛偷懶,看到無聊的內容就裝死...”
講到哥哥時,她的聲音變得格外開心,“哥哥用藤蔓編的小兔子會自己蹦跳,雖然只能維持五分鐘...”
銅聲則絲毫沒有要理會的意思——其實也根本沒有認真在聽。
穿過一片沼澤時,腐臭的沼氣讓米洛伊不得不捂住鼻子,但她依然堅持說話:“這里的沼氣其實是一種植物釋放的...呃...雖然很臭,但它的根莖是很好的退燒藥...”
“帶一些給你的收信人吧,他或許有用。”銅聲說完也愣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無意識間竟然聽進去了米洛伊的話。
“你還蠻細心的呀,”米洛伊瞇起眼睛,“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話真多。”銅聲依舊沒有回頭,“說話會帶來什么好處嗎?”
她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夾雜著一點落寞,“有的…話語是最廉價最直接表達情感的方式,而且不需要額外的時間,在某些感情轉瞬即逝之前表達出來自己的想法,是很重要的事情。”她沉吟片刻,“我覺得安靜的人也需要有人幫他們說說話。”
他為什么不喜歡說話來著?銅聲感到心臟像是被什么輕輕撞了一下,好像是因為母親不愿意讓自己學會商人市儈圓滑的話術,所以告訴自己要少說話多做事,變成一個真誠的人。
就當是為了這一句話——銅聲又為自己違背自己的準則找了借口。
穿過最后一片樹叢,游獵騎士團的巨樹林終于出現在視野中。
那棵據說有上萬年樹齡的遠古巨樹高聳入云,雷系魔法使它門的樹干變成了近乎于焦黑色的,但內部卻依舊在生長著,根系從地面成長成新的植株,魔法侵蝕形成的石林與樹木仿佛組成了一個巨大的迷宮,金屬將上面的樹屋一一鏈接,像一座浮空的城市,在夕陽下投下蛛網般的影子。
“好壯觀…”米洛伊發出一聲驚嘆,“和游者團完全不一樣!有一種野蠻的生命力。”
野蠻的生命力,銅聲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形容,他一直覺得這里壓抑又瘋狂,一半是為了生活的亡命之徒,一半是為了金錢的貪財之輩。
銅聲突然停下腳步,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游者團...是什么樣的地方?”
銅聲并不是在詢問米洛伊,但米洛伊卻自顧自地解說了起來。
“那里有會跳舞的蒲公英——它們真的會跟著音樂搖擺!有用千年藤編織的秋千,能蕩到云層那么高...”她的爪子不自覺地在空中上畫著圈,“晚上大家會圍著會發光的沙地講故事,極光一樣的金色光帶好像真的把沙海變成了星空…最年長的那位木靈爺爺會用法術把故事變成植物小人的木偶戲...”
她突然看向銅聲,銅聲猝不及防地對上她的眼睛,那是一種灰蒙蒙的霧藍色,像森林的夜晚中泛著大霧,散發著淺淺光亮的池塘,靜謐又神秘,銅聲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也許,你想去看看嗎?”
銅聲本能地想抽回手——她在邀請自己?但他最終沒有動,只是輕輕地說:“...送完信再說。”
當銅聲從團長帳篷出來時,巨大的夕陽已經將整片樹林染成金色。他看見米洛伊自來熟地正和幾個游獵交談,潔白的翅膀在余暉中像鍍了一層金邊。
她不知說了什么,引得周圍人都笑起來,真好啊…銅聲想著,不自覺地被感染地掛上了一絲笑容。
銅聲站在陰影里看了很久。
“我想去看看。”他突然說,聲音很小,像是在和自己對話。
米洛伊自然沒有聽到,銅聲走到她身邊:“你叫…”
“米洛伊。”小羊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他。
“米洛伊,我…我想去看看。”銅聲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視線移開,聲音也越來越小。
米洛伊不假思索地轉了個圈,“那么在此之前,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嗎,不重要。”銅聲隨手將腳邊的樹枝踢開。
“重要的。”
“…?”
銅聲有些疑惑,但依舊不愿意和她對視,他有些不敢面對那雙眼睛。
“重要的。”米洛伊依舊定定地望著他,“在我不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幫了我的忙,是你先打破我們作為陌生人的屏障的,也是你一路帶我來到這里,這是你的選擇不是嗎?”
銅聲張了張嘴,但什么也說不出來。
“你是影響著事情走向的人,你的名字對今天的一切來說都很重要。”
“銅聲…我叫銅聲。”
米洛伊收起剛剛認真地表情,又恢復了笑容,呆呆地摸了摸耳朵“我們之前說到哪里了?”
銅聲嘆了口氣,看向她,他發覺自己的語氣竟然堅定了很多:“米洛伊,我想去游者團看看。”
……
清晨,二人出發去送信,森林深處的霧氣像一層半透明的紗幔,纏繞在那些會發光的蘑菇周圍。
銅聲撥開最后一叢狼灌,一座小屋終于出現在視野中——那是一座用整棵倒下的古樹挖空而成的樹屋,門口懸掛的獸骨風鈴在微風中叮當作響。
銅聲走過去敲了敲門,聲音在寂靜的森林里顯得格外突兀。
樹屋的門猛地被推開,一個灰黑色的身影旋風般沖了出來。灰狼的毛發在發光蘑菇的映照下泛著銀灰色的光澤,左眼上那道標志性的疤痕因為笑容而扭曲。
“銅聲!你這紅毛狐貍還沒死啊!“他大笑著撲過來,給了銅聲一個結實的擁抱。
銅聲敏銳地注意到,灰狼擁抱時爪子猶猶豫豫在他背后的包裹上停留了半秒。
“帶了些好酒來看你。”銅聲索性將包裹打開,拿出早晨剛買的酒,“你這家伙還是一點也沒變。”
灰狼的鼻子抽動了兩下,悻悻地搓了搓手,“哎呀…死狐貍怎么總盯著我的小動作…”
幾人走進屋子,樹屋內部比外觀要寬敞得多,墻上掛滿了各式武器和獸骨戰利品。灰狼拿出三個粗糙的木杯,倒上自釀的莓果酒。酒液呈現出詭異的紫色,在發光蘑菇的照射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灰狼的目光在米洛伊身上停留,“這位是?”
“米洛伊,游者團的信使。”銅聲看了看生銹發霉的金屬混合木質的椅子,直接坐到了地上。
洛伊看看灰狼又看看銅聲,慢半拍地終于弄明白了二人早就認識:“原來你們是朋友啊!”
灰狼爽快地笑笑:“那是!這小子當初剛來團里就是我帶著的!”
銅聲翻了個白眼:“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嫌麻煩想給我扔了的時候可不少。”
“瞎說什么呢!”灰狼一拳錘在銅聲肩上,銅聲一晃險些沒趴在地上,“我要是給你扔了可是會收到詛咒的!”
“詛咒?那種因違背祝福而承受的詛咒嗎?”米洛伊突然開口,“游獵也有元素祝福嗎?”
灰狼將酒一飲而盡,猛然站起來,一只腳踏上桌子,銅聲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
灰狼拍了拍胸脯,“那是當然!我們游獵也是大組織呢!”隨后拍了拍一旁的木板。
“騎士宣言。”銅聲適時補充道。
米洛伊湊上前去仔細辨認那一串歪歪扭扭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的木刻文字。
為了自己的權益和同伴,為了平等與幸福,獵殺虛偽是神賜予的權力,以祝福或詛咒向自我起誓,絕不放棄抵抗,絕不歸于安寧,為生存而戰。
“這和我們的游者之誓區別好大!”米洛伊撫摸著上面的文字,“同伴,平等,向自我起誓,為生存而戰…”
“這你就不懂了吧!”灰狼將自己的酒杯滿上,“我們這群人啊,不信任何組織,只相信自己和朋友,我們的金系祝福也和你們那些來自元素神的不一樣。”
灰狼向米洛伊展示自己金系的能力,而銅聲卻察覺到自己剛帶回來的那本來自皇城學院的禁書上的金屬環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是死去的同伴把自己的力量給了游獵。”
銅聲難得贊同地點了點頭,“我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要是有任何的神和組織肯幫我們,我們這些人根本不至于加入游獵。”
“說到這個,”灰狼抹了抹嘴角的酒沫,“游獵的人越來越多,還得感謝詛咒呢。”
“怎么會這么說?”米洛伊十分不解,云息的教導讓她已經下意識地開始用風魔法打掃衛生,這臟亂差的環境看的米洛伊直皺眉頭。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很多被詛咒的人來了我們這里就好了,”灰狼單手托著臉,“好像也得分人,有些就算來了也沒用。”
銅聲一點一點抿著酒,終于把這一杯喝完了,還沒等拒絕,灰狼一把搶過杯子又倒了一杯,銅聲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敬重逢!”灰狼高舉酒杯,一飲而盡。
銅聲又淺嘗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他還是喝不慣狼族的酒,“最近生意怎么樣?”面對灰狼埋怨的目光,銅聲故意岔開話題。
“馬馬虎虎。”灰狼舔了舔獠牙,“北境的雪狼族在收購魔法典籍,出價高得離譜。”他的爪子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某種節奏。
“北境啊,我剛從那回來。”銅聲聳聳肩,“還被那的商人宰了一頓。”
“我怎么就接不到那邊的單!”灰狼裝作生氣的樣子,“你小子運氣真好!”
“我是狐貍,”銅聲抿了抿嘴,“涉及到商業這方面的事情,老大更愿意讓我們來吧。”銅聲自嘲似的笑笑,“畢竟武力方面的單子,正面打力量不夠,偷襲這紅毛又太顯眼了。”
灰狼又爽朗地笑了笑,倒了一杯酒遞給米洛伊,“游者的,別在那收拾了!我這房子灰塵多得能把銅聲埋起來。”
他的尾巴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掃過一旁在愣神的米洛伊,輕輕搖了搖頭,但米洛伊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銅聲的小動作,輕快地道了聲謝,銅聲只好用一種略帶同情的眼神掃了一眼米洛伊。
“好好喝!”米洛伊只覺得頭腦一陣短路,果香摻雜著火腿面包一樣的咸味涌入口腔,氣泡裹挾著酒味一股腦鉆入鼻腔。
“小丫頭識貨!”灰狼露出驚喜的表情,又在銅聲的肩膀上來了一拳,“你看看你!請你喝好東西你還皺眉頭。”
銅聲睜大了眼睛,他完全不敢想象竟然有人能夠接受這種怪異的味道,一時間竟然對米洛伊產生了一些敬佩。
酒過三巡,灰狼突然湊近銅聲,酒氣撲面而來。“你這次的任務帶回來了個好東西吧?”他的爪子不住地在酒杯口摩擦,“皇城學院的禁書?給我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