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圣十五年,定遠將軍戰死;帝感其忠勇,追封驃騎將軍,其獨女柔順溫婉,蕙質蘭心特賜封寧嘉公主。
此時正是秋天,庭院里面的紅楓樹下,正跪著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垂著頭看不清神色,脊背修長,透露著堅忍不屈。明黃色的衣角撞入他的眼中,少年抬起頭,視線仍舊向下。
“朕問你,將軍出征前可曾單獨見你?”語氣安撫中透露著一絲誘哄,但似乎沒有惡意。
少年這才抬起眼,視線對上琥珀色的眼睛,視線向下,看到的是一張。俊美如白玉般無瑕,但是卻溫暖的臉,嘴角微微向上,正靜靜的等待著回答
“沒有。”果斷而又生硬。
景勝帝只是微微頷首,眼神丟給侍奉在旁的宦官。
少年這才起身,因為跪了很久,只能用手吃力的撐著地,略帶踉蹌的起身,膝蓋也溢出了血,隨手抹了膝蓋,身影搖晃的徑自走向里院。
“小姐,小姐…”語氣虛弱無力全然與他先去的剛硬不同,像是睡了很久的人剛剛蘇醒。
吱呀一聲。
門被推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跑出倏的抱住少年的腰,臉上淚痕還猶在,淚珠在眼眶打轉,一雙明亮而又干凈的雙眸此時像是被鍍了一層霧看不真切:“皇帝叔叔同意我去看爹爹了嗎?”
沒有聲音,只剩下的簌簌的風聲。風讓陸映青感到一陣不安,松開了眼前的人,輕輕地拽拽了袖子道:“趙幼梧…你說話啊!我…害怕。”
“我們沒有家了。”
周圍再次陷入寂靜,微弱的呼吸聲不斷起伏,陸映青低垂著頭,睫毛的陰影遮蓋,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只是肩膀上下浮動。
她的頭慢慢靠近趙幼梧,抵在他的胸口,雙手緊緊的環住他的腰。
抽泣聲慢慢回蕩在整個院子,愈強愈烈,轉而變成放聲痛哭,面對眼前的情狀趙幼梧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輕拍著她的背,不斷的出聲安慰。
“我在,我在。”
……
趙幼梧和陸映青緊緊的跟著內宦。走在廊亭中,地磚上的灰金花紋看的人迷蒙蒙的,紅柱上篆刻著的金黃云雀,好似掙扎著。
陸映清看到云雀心想:我是不是要跟你一樣困在這了。陸映青現在只想逃離這座廊亭,灰紅的配色,讓她感覺壓抑,像是石頭堵在胸口喘不上氣。
眼前的內宦停了下來。
浮意宮內的宮女都不比映青大多少,對這個新主子好奇的拉著她就走了。
“趙侍衛,請。”一句冷漠的話,帶走了趙幼梧。
宮女們把她帶進房間對她看了會,就留她一人在屋子里了。映青還能聽到她們在門外竊竊私語,卻聽不清楚內容。
陸映青細細的看了看屋子里的的陳設,轉而靠近床沿,抱腿屈膝坐下,就那么背靠著床沿,安安靜靜的坐到天黑。
整個屋子被黑夜籠罩,只有點點星光,宮女們也未曾進來點上蠟燭。
已是戌時,卻沒有人送來一口飯食,一杯飲水,好像浮意宮沒有陸映青這個人一樣。
突然屋外傳來腳步聲,門一開帶動著的風吹向陸映青,本就是晚秋時節,夜晚是有些涼意的,陸映青不自覺的打了個噴嚏。
“奴婢是浮意宮的掌事宮女冬嵐,奴婢一直在處理瑣事,這才沒有顧及到公主,還請公主恕罪。”說完這話來人就放下手燈跪趴在陸映青面前。
陸映青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說道:“無妨,起來吧。”
宮女起身,拿起一旁的手燈,走向陸映青說道:“公主還未用晚膳吧,公主隨奴婢來。”
側殿內陸映青,扒拉著眼前的飯卻不吃,好像在等什么一樣。
“公主可是覺得飯菜不可口。”冬嵐恭敬的詢問。
“沒有。”
冬嵐聽到回答便沉默不語,恭敬的守在一旁。
陸映青在睡前問了冬嵐趙幼梧去哪兒了?得到的回答卻是不盡人意。
父親剛死,就要身處異處,連父親最后一面都未見。
“青青,如果哪天父親母親不在,你也要學會獨當一面,保護自己,不要被人欺負了。”腦中不斷的回想母親曾經說過的話。
燭火不斷的閃動著,周遭沒有聲音,紅色的火光為黑色靜謐的房間增添了一絲詭異的感覺。
那晚,她怎么也睡不著,想離開這里。
直到深夜才睡。
夢里她又夢到了母親。
暖風之中一片歡笑,各色的紙鳶在空中飛翔。
陸映青正拿著線軸,另一只手扯著風箏線在院中飛奔著,卻始終飛不起來。周圍的小仆從都和她一樣,放紙鳶,氛圍極其歡樂。
看著眼前的紙鳶始終放不起來,陸映青有些焦急,擦了擦額角的汗,又試了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索性耍脾氣不玩了。
陸映青在丟下紙鳶后繞著庭院,手撲騰著,抓蝴蝶。
“青青,不可這般奔跑!”一道細膩柔和的女聲響起。仆從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道:“夫人。”復又繼續忙自己的事。
來人是將軍的妻子李穎芝。
李穎芝手里抱著一堆書,朝著陸映青走來,陸映青馬上就明白了了。課業,是今日的課業。
陸映青先一步,走到李穎芝身邊扯著她的衣袖,熟練的來回不停的晃動撒嬌,示意自己今日只想玩。
李穎芝也只是無奈的搖頭。心里暗暗的想:罷了罷了,還是個孩子。
李穎芝坐在石凳上,看著眼前和諧歡樂的景象,手上還在縫補孩子貪玩弄壞的衣袖,一恍惚好像回到十多年前。
那時候的她剛及笄,生辰那天全府上下都很開心,都樂此不疲的瘋了一天。當時她就這么看著眉眼彎彎。
十幾年的時光很快,但風霜并沒有侵蝕她的容貌,李穎芝還是像從前那樣,小鹿般的雙眼仍舊清澈,嘴角笑起的弧度也一分不差。
柳霜拿著信紙與李穎芝說了幾句,她就囑托了府里的人幾句,匆匆離了府。
待再回來時,陸映青和趙幼梧早就在飯桌前等等了。陸映青手托著臉,盯著地上,雙腿來回的擺動著,等看到熟悉的衣擺后:“母親,母親你回來啦!”
李穎芝點了點頭,把手上的食盒擱在桌上:“松香鋪的雪花酥,少食,不可多食。”
不用說陸映青也早已注意到了,漫不經心的點著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飯桌上陸映青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出聲詢問李穎芝出去都玩了什么。
“去見了母親之前的朋友,小聊了一會,嘗了些順陵進貢的紫竹清……。”平靜似水,沒有絲毫見友人的開心與愉悅。
……
從飯廳到里院,李穎芝始終牽著陸映青,什么也沒說,時不時揉著著陸映清的手。
“母親的手又軟又暖。”陸映青這樣想就希望以后都能這樣,這樣也挺好。
在等到陸映青睡著后,忍了許久的李穎芝腳步虛浮,手撐著墻慢慢挪回了房間。
柳霜遠遠看到夫人這般情景飛奔過來把她扶進房間。
終于李穎芝還是支撐不住一口暗紅色的血吐出,隨后滑出柳霜的懷抱,跌落在地上,嘴里不斷的溢出鮮血,臉上痛苦的神色不斷顯現。
柳霜很著急只能用手胡亂的去擦李穎芝嘴角的血,擦的她嘴唇周圍的皮膚都染紅,紅卻仍不斷漫出。抱著她的手不斷顫抖。
“來人啊,快來人啊。”柳霜不斷的吼著。
聽到聲音的眾人趕來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止不住的害怕,年紀小的甚至被嚇哭了。還是柳霜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告訴眾人該怎么做。
紅色染紅了李穎芝大片衣服,嘴巴不斷的張著,開合間才從混著血水的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幫我照顧好青青。”柳霜不停的點頭,眼淚滴在了李穎芝的臉上,李穎芝笑著拂去柳霜臉上的淚。
叭嗒一聲。
眼前人沒了聲息,柳霜的眼淚摻雜著血終于落下
……
才剛睡沒多久的陸映青被嘈雜聲吵醒,不解的揉揉眼睛,開門。尋著聲音慢慢靠近,光亮不斷增強,聲音也不斷變大。
只看到仆從們很忙從她身邊經過,手上好像拿著白白的東西,剛醒眼睛還有些糊,閉上眼醒神,等再睜開時看見了滿身是血的柳霜。
“柳霜姐姐你是受傷了嗎?”
“小姐,夫人她……她……。”聲音止不住的顫抖。
陸映青猛的清醒過來,抓著柳霜的手,慌張的問:“母親怎么了。”
柳霜看到小姐這般更難以開口,映青像是明白了什么,推開柳霜就跑出去了。到了正廳,看到喪幡,就什么都明白了。
在這一刻,陸映青感覺自己是聽的到聲音的,但是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而且是四面八方來的不斷環繞,耳朵好似被覆了一層膜,聽不清說的是什么,只是眼淚不斷的流。
……
她單薄的身影跪在夜色中,靈堂中的白幡向外飄著。才剛回來的趙幼梧,看了一眼后,就走了。
再來時他手上提著李穎芝帶回來的食盒,放在了陸映青的旁邊。
邊說邊打開:“順陵進貢的紫竹清只有皇宮里才能喝到,松香鋪的雪花酥也不長這樣。”陸映青朝著旁邊看去,似是想到了什么看著趙幼梧。
抱著趙幼梧就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