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七月初三,來皇宮的第四個七月初七,重要也不重要。
少女立于池塘邊,頭頂的陰影覆蓋著她冷漠的眸子,魚兒被這個酷熱的暑氣逼的躲入荷葉間。
一汪清泉般清澈的眸子被這錦繡繁華的地方淹沒,不復過往,少女褪去曾經稚嫩的外表和神情,如今亭亭玉立,少了天真爛漫,變得沉穩冷靜,再沒有從前的稚氣。
“走吧。”干脆的聲音響起。
趙幼悟出宮回來帶了消息。
“我前幾日買通了側門的內宦,找到了七年前出宮放行的宮女花名冊,又翻閱了各宮娘娘當年出宮的宮女名冊,發現有一個叫敏幼的宮女不該放行卻出宮了。”說著還從懷中拿出那本早已泛黃枯燥的花名冊。
“四年前,就是我們剛入宮不久,放行的一批宮女里又有一個叫敏幼的,過了出宮的年紀才走的。”
趙幼悟停頓了許久才又開口:“兩個敏幼都是熒家莊的出來的,離順陵、百川、衍州,這三處的接口玉茶山很近,夫人所說的紫竹青是順陵專門進貢的名茶。”他拿出袖口布袋里的茶葉,“我去了那里,熒家莊也找到了,可莊子早已荒廢,我延邊走了好久,快入百川,看到一戶冒著炊煙的農家,那農家老婦說,熒家莊早就搬空了,依稀記得叫敏幼的姑娘回來經過他們小戶開心極了,說什么想念爹娘,想莊子上的叔叔嬸嬸。農婦不解的告訴了她,莊子上早就走了人,很久沒有再看到莊子的人了,那姑娘瘋了般狂奔回去,再也沒有出現過。”
映青把玩著手上的布袋,聽了許久冷笑的開口:“依稀間全莊子被滅了口,好厲害。”
“農婦說的是哪個敏幼。”陸映青像抓住一絲陽光的急切詢問。
“是四年前的那個敏幼,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七年前的敏幼。”
陸映青蹙眉不屑的說道:“若是與熒家莊有關,敏幼早橫死宮中了,娘娘殿自保是整個莊子的命。”
一陣笑聲從她口中發出,詭譎的笑讓趙幼悟都有些發怵。
在皇宮里的四年間,陸映青一直在尋找毒害她母親的兇手,可都沒有辦法,也沒有途徑,兩人總是被看護著,先前有關于此類的消息在趙幼悟去調查時莫名的被處理的干凈,不拖泥帶水,兩人就這么有發現被湮滅,一直反復。
陸映青也偷偷的讓暗衛找過這個搗亂可惡的家伙,都無濟于事。
她不甘心的只能這樣和對方斗,不甘心的被困在這,四年的天空都是在宮墻上看的,她如今的癡迷瘋魔在趙幼悟面前展現的淋漓盡致,常人卻看她是冷漠疏離,卻亭亭玉立,明眸皓齒。
“不對,這次沒有被抹去痕跡,就這么袒露出來。”陸映青手撐著臉,目光疑惑的望著趙幼悟。
透亮的鹿眼,有些濕漉的眸子就這樣盯著他,他被看的心上一揪,慌忙躲開她的視線。
慌張無措的說道:“我不知曉其中緣由。”
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各自思考著什么。
“公主,寧王殿下來了。”
“嗯,下去吧。”
趙幼悟也離開了涼亭。
“公主殿下。”一道深沉的男聲響起。
來人身著寬袖錦緞長袍,湖藍長袍上的白紗在陽光下散發耀眼的光澤,上面沒有華麗精美的刺繡花紋點綴,只是樸素簡單的銀線勾勒,唯有腰間衣帶上的蝴蝶樣式新穎別致,腰帶上的環狀玉佩的流蘇搖晃著。
許久未見,顏鶴眼神愈發的犀利,與之相反的是他嘴角向上,雀躍的看著眼前人,思念慢慢從眼中流露出來,眼神變得柔和了。
“寧王殿下安好。”
“我的生辰禮。”顏鶴笑著朝對面伸手。
陸映青喚來宮婢吩咐了幾句,宮婢拿了楠木做的盒子。
盒子別無新奇,甚至連雕刻的花紋也沒有,唯一顯眼的可能就是盒上的鎖扣是金鑲玉的,旁的當真是平平無奇了。
顏鶴接過盒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應是不滿意的,埋怨道:“公主殿下,我真的很喜歡…”
顏鶴勉強擠出來一點笑容,好看的眼睛變得僵硬做作。
“你打開看看呢。”
木盒子被打開,是棋子。
整齊的棋子被安靜的放在盒子,原料應是玉石卻不是最上等的,但重在打磨上,打磨的技藝精湛,幾年的時光讓棋子顆顆晶瑩透亮。
“棋子,棋盤呢?”
陸映青不緩不急的回答:“我以為殿下多的是棋盤。”若有所思的盯著對方的眼。
“準備了很久吧,這個我很喜歡。”
這份禮物早在很久之前,陸映青就開始計劃了,她自己也忘了何時,大概是第一次見到顏鶴吧。
咳咳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現在不能說。”說完他莞爾一笑的輕搖著頭。
“嗯?”陸映青被他弄的有些疑惑。
“走了,走了。”說完顏鶴急匆匆的抱著木盒子,走了。
看他走時面上還帶著笑,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發自內心欣喜的愉悅,雙眼彎彎的,眼神也變得明亮。
酉時,太陽剛剛落了山,宮內上下點起了燭火。
顏鶴帶著一小宮婢,來找陸映青,沒走正門,從旁的偏門進來的。
冬嵐正忙著處理浮意宮調批宮女的事,浮意宮每三月會調動宮女,換新的進來。
正好從偏門進來撞上了在院子里的陸映青。
顏鶴不多說直接了當的讓陸映青看他帶來的宮婢,她自己卻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搖頭眼神無辜不解。
顏鶴宛如一個引路人:“這身形在這夜色朦朧中不正是你嗎。”他又讓一旁的宮婢說話
她一出聲,陸映青才驚呼,聲音與她相似,就連語氣也都與她一樣慢悠悠的。
“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想著冬嵐總是要看顧你的,帶你也不甚容易啊,她我也是偶然遇到,正好圓了我想帶你出去之心。”
陸映青在原地站著,沒有理他。
……
“好。”
兩人換了衣服,陸映青交代了幾句,就隨顏鶴走了,宮婢靜靜的端坐在房內,房外趙幼悟聽了陸映青的話,守在外頭。
顏鶴牽著陸映青,他這會兒不急了,也不提帶她出去,慢慢的在宮道上走,陸映青始終低著頭,也不說話。
走到一處停了下來,這里是皇宮的角門,多半是走宮女內宦,運輸瓜果蔬菜的地方,旁的人走都是要另外登記在冊的
這會快接近戌時,宮門早早的關了。
角門的侍衛看到是寧王,卻沒有行禮,兩人好似兄弟一般的說話。
“殿下又從我這走,幾回了,我也不能時時刻刻瞞著上面啊。”
他雖是這樣說著,卻沒有要攔寧王的意思,小小的開了門,但他防著陸映青。
他沒有見過陸映青,只當是小小的宮女,他祈求著向寧王開口:“殿下,您我還是好瞞著的,可宮里少了個宮女,上頭要查到我這來了,我真不好交差啊。”
說罷便攔著不讓陸映青走,她被堵在中間,她剛想開口回去,顏鶴先聲說話了。
“讓你開你就開,廢什么話,上頭自有我擔著,若真出了事,有你什么事。”語氣兇狠毒辣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吞了這侍衛。
顏鶴滿臉不耐煩的皺眉,陰沉著臉。
陸映青也被他嚇到了,認識這么久第一次見他這般語氣對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侍衛也被嚇到了往日的寧王對待他總是厚禮相待,從不言語譏諷,語氣狠毒。
他手抖的推開門,恭敬的送他們出去,等回過神來,他嚇得不能語,手止不住的顫。
角門對面的不是繁華的街巷,只是一處沒那么小的巷子,過道也沒有宮道寬廣,兩處低矮的墻面上是點點星光墨色的天空。
這里很狹窄,可陸映青卻感受到久違的自由,只這一刻的自由讓她得了片刻的喘息,她想哪怕半柱香也是極好的,她貪婪的享受這片刻美好。
顏鶴對這里早就輕車熟路了,他牽著陸映青穿過巷子走了幾步,進入了上京最繁華的街市。
這會剛戌時,這個條街市還開著的便只有賭坊,茶館,香樓了。
顏鶴帶著陸映青經過了暖花樓,這是這里最大的風月場所。陸映青看到門口的姑娘們招攬著來這光顧的公子們,她們打扮的妖異美艷,令人沉迷其中。
他們兩人沒有直從大門入,拐到了小門。
顏鶴輕叩著門,等待對面來人的接應。
陸映青戲謔的嘲弄道:“殿下對這里很熟悉啊。”
顏鶴也仿佛來了興致的回道:“這里的美嬌娘令本王心生向往,歡愉無常。”
陸映青被他這么一說反而臉色紅潤了起來小聲的嗔怒:“無恥。”松開被緊握的手,貼著臉,想用手掌的涼意沖淡臉上的紅暈。
顏鶴被她此刻的模樣逗笑了,低聲的暗笑,輕輕的刮了一次她的鼻尖
門開了。
兩人被引著來到樓上的一處包廂內,這里的脂粉氣味太獨特,到處彌漫著,陸映青不適應的輕柔鼻尖,卻還是打了噴嚏。
顏鶴以為是夜晚太涼了,她又穿的單薄,恐是著了涼,拉著她的手關心的說:“我們早些回去,免得著涼。”
進了包廂,屏風后有一人,站著踱步,嘴里還喃喃的。
陸映青一看眼前人,倏得沖過去抱住了她,此刻她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淚珠只這一瞬傾瀉而出。
顏鶴看著這一幕,直覺的走到屏風后,把內室留給他們兩人。
陸映青終于緩過來,慢慢開口:“柳霜姐姐,你怎么在這。”
柳霜一邊拭著淚一邊解釋:“那日小姐被帶入宮,圣上命人帶著幼悟給將軍下葬,來的那人對幼悟說陛下會給我們安排一個好去處,等幼悟走了,誰知道,女侍分批的送到了這煙花場所,男丁被發配做苦役。”
又補充道:“幾月前寧王殿下找到了我,交代了這里的老鴇,我這幾月過的也比從前容易多了,如今殿下已經拿了我的賣身契,將我贖了出來,明日我就能離開了。”
陸映青聽了這話,不由的往屏風處看,心里對顏鶴也多感激,內心暗暗的想一定報答他這份恩情。
兩人在內室聊了許久,直到顏鶴出聲提醒她們,這會晚了,該走了,再晚些角門也閉了。
她們兩人依依不舍的說了些離別話,柳霜又叫住了寧王懇求他在宮里能照顧好映青。
“殿下我知你,仁厚善良,青青她總是不懂的宮里的彎彎繞繞,是要吃些苦頭的,方才看殿下看青青的神情,是能照顧她的人。”說著重重的的行了一禮。
顏鶴趕忙讓她起來,沒有多余的話,只說了一個好字,就帶著陸映青離開了。
這些被陸映青看在眼里,但她不敢輕易相信這個對她一直很照顧的皇子,始終對她保持著警惕,包括今天晚與柳霜的對話也是耳語。
另一邊喬裝的宮女還在屋內,冬嵐來喚了幾次,公主必須在明日宮女來之前,看她們的花名冊和批改浮意宮上下要改的裝潢。
喚了幾次都不見公主人,里面只說你是這里掌事宮女,你決斷便好。
冬嵐莫名的總是經過此處,本該休息的她一定要見公主,不知是真的想聽她的決策還是故意的
后面她也不讓公主出面,讓公主早些歇息,但她自己卻一直同趙幼悟守在此處,如此公主出不去,外人也進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