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福里”社區球場的球門，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那兩根銹跡斑斑、勉強支撐著破漁網門框的鐵管子，在一次小董練習大力抽射時，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然后“哐當”一聲，齊刷刷地彎折了下去，徹底宣告報廢。
“完犢子了！”小董看著那對扭曲的“鐵麻花”，心涼了半截。訓練被迫中斷，隊員們圍著“遺體”唉聲嘆氣。換新球門？社區那點可憐的經費，連修招牌的錢都還沒著落呢。球隊賬本比旺財的屁股還干凈。
“咋整？沒門踢個球啊！”前鋒大壯愁眉苦臉。
“要不…用磚頭壘兩個？”后衛鐵柱提議。
“壘個屁！踢兩腳磚頭飛了砸到人，王嬸能把咱們生吃了！”小董立刻否決。王嬸的掃帚和嗓門，是懸在球隊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王嬸端著一個碩大的、圓滾滾的泡菜壇子，哼著小曲兒，從自家小院溜達出來，準備去公共水龍頭那兒換壇酸菜水。她一眼就瞥見了球場上那對“鐵麻花”和一群愁云慘霧的球員。
“喲！這是練的哪門子功啊？鐵頭功？把自家球門都頂廢了？”王嬸的嗓門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旺財事件和相親攪局的雙重“仇恨”，讓她看球隊的笑話格外解氣。
小董眼尖，目光瞬間鎖定了王嬸手里那個泡菜壇子旁邊，還挎著的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巨大的、用老竹篾編成的、眼兒有點密的圓形大菜筐！平時王嬸就愛用它裝大白菜、腌酸菜，結實耐用。
“有了！”小董腦子里的燈泡“叮”地亮了！他一個箭步沖過去，臉上堆起比旺財還諂媚的笑容：“王嬸！您這菜筐…借我們用用唄？”
王嬸警惕地把菜筐往身后藏了藏：“干啥？又想禍害我東西？門兒都沒有！”
“不是禍害！是救急！”小董指著報廢的球門，“您看，球門犧牲了！沒它，我們訓練不了，耽誤了社區杯比賽，丟的可是咱‘杏福里’的臉！您這筐，大小正合適！圓圓的，多吉利！當個臨時球門，救救場！用完保證完璧歸趙！不，完璧歸王嬸！”
隊員們也反應過來，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哀求：“王嬸！幫幫忙吧！”“您這筐一看就是福筐！”“用完我們幫您刷干凈！”
王嬸被這群大小伙子圍著，聽著奉承話，再想想“社區榮譽”，臉上那點幸災樂禍有點掛不住了。她猶豫地看了看手里的大菜筐，又看看那對“鐵麻花”，撇撇嘴：“哼！借給你們也行！但有一樣，給我看好了！這可是我祖傳…呃…用了好幾年的寶貝筐！腌酸菜全靠它！蹭掉一根篾，踢破一個眼兒，我跟你們沒完！尤其是你，小董！”她惡狠狠地瞪了小董一眼。
“放心！王嬸！我們拿它當祖宗供著踢！”小董拍著胸脯保證。
于是，在文伯饒有興趣的旁觀和張爺“這能行嗎”的嘀咕聲中，王嬸那個飽經風霜、還帶著淡淡酸菜味的大竹筐，被鄭重其事地抬到了球場一端，取代了那對“鐵麻花”。另一個球門暫時還用破漁網湊合。
訓練重新開始。球員們很快發現，這“菜筐球門”…有點東西！
首先是那筐眼兒。竹篾編得再密，眼兒也比標準球網大不少，而且大小還不完全均勻。小董組織進攻，中場一腳精準直塞，球穿透防線，前鋒大壯拍馬趕到，迎球就是一腳怒射！
“嗖——噗！”
球沒進筐，而是…精準無比地從其中一個稍大的筐眼兒里鉆了出去！直接飛到了場外！
全場安靜了一秒，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大壯！你這腳法！神了！穿針引線啊！”小董笑得直拍大腿。
大壯撓著頭，一臉無辜：“隊長，這不能怪我啊！這筐眼兒…自帶瞄準器？”
王嬸本來在遠處水龍頭邊刷壇子，聽到動靜也湊過來看熱鬧，正好看到這一幕。她非但沒生氣，反而樂了，拍著大腿笑：“哎喲喂！真神了！這球門好啊！帶自動篩選功能！好球才讓進！歪瓜裂棗的，想蒙混過關？沒門兒！”
隊員們被她這神邏輯噎得哭笑不得。行吧，自動篩選就好自動篩選吧。
訓練繼續。輪到小董自己表現了。他帶球突破，面對“菜筐球門”，想來一腳刁鉆的弧線球。他助跑，發力，腳背狠狠抽中皮球下部！
“砰！”
球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直掛“菜筐”上角！按理說，該進了。但…
“哐當！骨碌碌…”
球確實進了筐，但帶著巨大的沖力！那大竹筐本來就沒固定，被球一撞，加上小董這腳力量十足，整個筐竟然被球帶著，像輪子一樣，骨碌碌地滾出去好幾米遠！一直滾到球場邊線才停下，筐里的足球還兀自轉著圈。
“我的筐！”王嬸的尖叫瞬間響起，她像護崽的老母雞一樣沖過去，心疼地扶起她的寶貝筐，左看右看，還好，篾條結實，沒散架，就是沾了不少草屑和泥。她指著小董，氣得跳腳：“小董！你個敗家玩意兒！進球可以！別送我筐！那是我腌酸菜的家當！我的心肝寶貝！踢爛了你賠得起嗎？！”
小董趕緊跑過來賠不是：“王嬸，失誤失誤！勁兒使大了點！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王嬸抱著她的筐，心疼地拍打著上面的草屑，眼珠一轉，一個主意冒了出來。她指著那重新被扶正、放回原位的菜筐，對著全體球員，叉腰宣布：“哼！心疼死我了！這樣！你們不是愛踢嗎？行！今兒誰要是有本事，再進一個‘帶筐跑’的球，把我這筐‘送’進門里…”她頓了頓，肉痛地一咬牙，“我…我請吃酸菜魚！用這個筐換的魚！管夠！”
“哇哦！酸菜魚！”隊員們瞬間沸騰了！王嬸的酸菜魚，那可是社區一絕！平時想蹭一口都難！這賭注太誘人了！
“王嬸！說話算話？”小董眼睛也亮了。
“老娘一口唾沫一個釘！只要你們有那本事，別把筐踢散架就行！”王嬸昂著頭。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接下來的訓練，氣氛完全變了。隊員們不再抱怨筐眼兒大小不一，反而把這當成了挑戰。每一次射門，都帶著一股要把筐和球一起送進“球門”（指另一端的破漁網門）的氣勢！射門力量一個比一個大，準頭卻一個比一個飄。菜筐被踢得東倒西歪，骨碌碌滿場滾，場上充滿了“我的筐！”、“輕點！”、“酸菜魚！”的喊叫聲和哄笑聲。
文伯在一旁看得直搖頭，對著棋盤邊的張爺說：“此非踢球，實乃蹴鞠與推石磨之結合也。”張爺捻著棋子，嘿嘿笑：“熱鬧！熱鬧點好！有魚吃更香！”
終于，在訓練快結束時，后衛鐵柱，這個平時射門基本靠蒙的糙漢，在亂戰中蒙了一腳勢大力沉、角度奇正的抽射！
“砰——哐當！骨碌碌——”
皮球像炮彈一樣，狠狠砸進菜筐中心！巨大的力量推著沉重的菜筐，再次化身車輪，骨碌碌地朝著另一端的破漁網門滾去！這一次，方向無比精準！
在全場球員屏息凝神的注視下，在文伯的眼鏡反光中，在張爺忘了落子的呆滯目光里，那個裝著足球、滾得飛快的菜筐，竟然…竟然真的骨碌碌地滾進了對面那個用破漁網勉強撐著的球門線內！筐里的球還蹦跶了兩下！
“進…進了？！連筐帶球一起進了？！”小董第一個反應過來，狂喜地跳起來！
“酸菜魚！酸菜魚！”隊員們瞬間炸鍋，歡呼著沖向還在滾動的菜筐和目瞪口呆的王嬸。
王嬸看著自己那沾滿泥草、滾進球門線的寶貝菜筐，再看著眼前這群瘋狂歡呼、仿佛奪了世界杯冠軍的小伙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疼是真心疼，但話是自己放出去的…
“停停停！”王嬸叉腰怒吼，試圖壓制住歡呼，“得意什么！這…這算進球嗎？你們這是踢球還是滾筐呢？裁判！裁判呢？這算不算數？”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場邊唯一有“文化裁判”氣質的文伯。文伯扶了扶眼鏡，不緊不慢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本皺巴巴、封面寫著《社區足球暫行條例》的小冊子（估計是他自己編的），煞有介事地翻到“第零條補充條款”。
“嗯…根據條例補充條款，”文伯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念道，“凡球體整體越過門線，或承載球體之容器（非機械動力）整體越過門線，且容器尺寸符合本條例附件三之‘社區特色球門臨時規范’者…皆視為有效進球。”
他合上冊子，走到那個滾進球門線的大菜筐旁，從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卷尺，裝模作樣地量了量筐的直徑和高度，又看了看筐眼兒的平均大小。
“嗯，”文伯捻須點頭，一臉公正，“此筐直徑約一米，高度約六十厘米，平均孔徑…雖大小略有差異，然經計算，其算術平均數符合‘臨時規范’所載之‘社區特色球門孔徑浮動區間’。故，此進球，有效！”
“耶！！！”球員們的歡呼聲差點掀翻球場。
王嬸傻眼了，指著文伯：“文老倌！你…你哪來這么多零碎條款？還算術平均數？你成心的吧！”
文伯一臉嚴肅：“王嬸，規矩就是規矩。‘零’條補充，亦是條例。此乃…程序正義。”
王嬸看著歡呼的球員，再看看自己那躺在“球門”里、已經癟了一小塊（被鐵柱那腳抽射崩的）、沾滿泥草的寶貝菜筐，心在滴血。酸菜魚啊…那得多少條魚！她恨恨地一跺腳，指著小董和鐵柱：“行！算你們狠！酸菜魚…我請！但就這一次！還有，我的筐！給我刷干凈！一根篾都不能少！不然，魚刺都沒你們的份兒！”
“保證完成任務！王嬸萬歲！”小董和隊員們齊聲高喊，興奮地抬起那個立下“汗馬功勞”的菜筐，像抬著凱旋的英雄，簇擁著它去水龍頭邊清洗了。
王嬸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背影，又看看癟掉的筐，肉疼地嘀咕：“一群餓死鬼托生的…我的酸菜魚啊…”她轉而看向文伯，眼神不善，“文老倌，你那什么‘零’條補充，回頭借我看看！我咋覺得那么不靠譜呢！”
文伯淡定地收起卷尺和小冊子，微微一笑：“好說，好說。此乃‘歸零’智慧之靈活運用也。”夕陽下，癟掉的酸菜筐在嘩嘩的水流中被沖刷著，球員們的笑聲和嘩嘩的水聲交織在一起。雖然球門是菜筐做的，雖然進球方式奇葩，但那份因為一個荒誕賭約而帶來的、純粹的快樂，卻真實地彌漫在“杏福里”的傍晚。至于王嬸的酸菜魚能不能兌現，那就是下一頓飯的煩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