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零慶典”的喧囂和那臺滋滋作響的收音機余音尚在,“杏福里”就迎來了一個格外“滋潤”的早晨——一場毫無預兆的瓢潑夜雨,把社區澆了個透心涼,也給小廣場的球場送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厚禮”。
小董一大早興沖沖地抱著球跑到球場,準備開始新賽季的第一次晨練。剛踏進廣場范圍,他就愣住了。眼前的景象,讓他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這還是那個他熟悉的、雖然簡陋但還算平整的球場嗎?分明是一個巨大的、渾濁的、還泛著水光的——爛泥塘!
昨夜那場雨實在太猛,持續時間又長。社區球場本就年久失修,排水溝早就被落葉和淤泥堵得差不多了。雨水無處可去,只能在地勢相對低洼的球場中央肆意積聚。經過一夜的浸泡和沉淀,原本的草坪和泥土徹底化為了粘稠、深褐色的泥漿,覆蓋了整個球場中心區域,深度足以沒過腳踝,有些坑洼處甚至更深。邊緣地帶雖然稍好,但也泥濘不堪,濕滑異常。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雨后泥土特有的腥氣和腐敗植物的味道。
“我…我的訓練場啊!”小董哀嚎一聲,心都涼了半截。這還怎么踢球?一腳下去,球沒踢到,鞋先沒了!
隊員們陸續趕來,看著這片澤國,全都傻了眼。
“這…改劃船比賽得了?”大壯苦著臉。
“還踢個球啊!直接改泥坑摔跤吧!”鐵柱用腳尖試探著戳了戳泥漿,立刻陷進去半截。
守門員小胖更是愁眉苦臉:“隊長,我這禁區…成沼澤了!站都站不穩,咋守門?”
就在隊員們唉聲嘆氣,準備打道回府時,王嬸領著她的廣場舞隊也到了。看到球場變泥塘,大媽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幸災樂禍的哄笑。
“哎喲喂!看看!看看!”王嬸叉著腰,指著泥潭,笑得前仰后合,“讓你們天天踢!踢吧!把地都踢穿了,龍王爺都看不下去了,給你們灌了個游泳池!還是泥漿溫泉泳池!咋樣?下去泡會兒?”
隊員們被王嬸奚落得面紅耳赤,卻又無力反駁。
小董看著那片渾濁的泥塘,再看看隊員們的沮喪和王嬸的嘲諷,一股不服輸的勁兒猛地竄了上來。他眼珠子一轉,盯著那片泥濘,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個大膽又荒誕的念頭!
“泡什么泡!”小董猛地一揮手,聲音洪亮地蓋過了大媽們的笑聲,“王嬸!您這話說的!龍王爺送的大禮,咱們能辜負嗎?兄弟們!”他轉向隊員們,臉上露出一種破釜沉舟的興奮,“訓練場沒了?不!它升級了!變成了…天然泥地足球場!這叫什么?這叫天賜良機!考驗咱們真本事的時候到了!泥地足球友誼賽,搞不搞?”
隊員們被小董這突如其來的“反向操作”驚呆了。泥地足球?聽都沒聽過!但看著小董那閃閃發光的眼神,再看看那片仿佛在“挑釁”他們的泥塘,一股野性的、惡作劇般的興奮感開始在血液里沸騰!
“搞!”大壯第一個響應,脫掉球鞋襪子,把褲腿高高卷起,“怕個球!就當免費做泥漿SPA了!”
“搞!誰怕誰!”鐵柱也豁出去了。
“搞!”其他隊員紛紛響應,開始脫鞋卷褲腿,躍躍欲試。
王嬸和舞伴們看得目瞪口呆。“這群小子…瘋了?真要在泥坑里打滾?”
文伯也被這動靜吸引了過來,看著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小董立刻抓住這位“文化顧問”:“文伯!您來當裁判!見證咱們‘杏福里’首屆‘泥潭杯’的誕生!”
文伯看著熱情高漲的球員和那片渾濁的泥塘,推了推眼鏡,沉吟片刻,竟點了點頭:“泥濘困足,然志在千里。此‘泥潭杯’,倒也…別開生面,暗合‘歸零’之真意——不拘泥于形式,于困境中尋樂。也罷,老夫便當此‘泥漿裁判’!”
于是,一場注定載入“杏福里”野史(或者說,泥史)的“泥潭杯”足球友誼賽,在文伯一聲略顯沉悶(因為環境潮濕)的哨響中,正式開踢!
比賽從一開始就充滿了荒誕和爆笑的元素。
前鋒大壯在泥塘邊緣接到傳球,帶球趟了兩步,感覺腳下打滑。他看到前方有個小空檔,決定來一腳大力抽射!他鉚足了勁兒,助跑(在泥漿里助跑像慢動作),掄圓了大腿,狠狠抽在皮球上!
“砰!”
球是踢出去了,力量十足!但大壯自己,因為發力過猛,加上腳下濕滑的泥漿完全無法提供摩擦力,整個人像踩了香蕉皮一樣,在踢出球的瞬間失去了所有平衡!他踢球的右腳還保持著射門的姿勢懸在空中,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向前猛沖!臉朝下,如同一個人體沖浪板,在粘稠的泥漿表面上,借著慣性,“呲溜——”一聲,滑行了足足五米遠!
“噗嘰!”大壯的臉結結實實地砸進了泥漿里!等他掙扎著抬起頭,整個面部被厚厚的泥漿覆蓋,只留下眼睛、鼻孔和嘴巴的位置是幾個窟窿,完美地塑形成了一張扭曲、痛苦、又極其滑稽的“泥漿痛苦面具”!泥水順著他下巴往下滴,他“呸呸”地吐著嘴里的泥。
全場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笑!連王嬸都笑得直不起腰:“哎喲我的媽!大壯!你這造型…絕了!比我家旺財滾泥坑還帶勁!”
比賽繼續進行。泥漿嚴重影響了球的滾動速度和方向,球員們跑動像慢動作,傳球像扔鉛球,射門基本靠蒙。很快,大家發現球場中央偏左的位置,有一個特別深的泥坑,球滾進去基本就陷住不動了,成了“死亡陷阱”。好幾個精彩的進攻,球滾到這個坑里就“死”了。
又一次,小董好不容易組織起一次攻勢,球傳向埋伏在禁區(泥潭)的鐵柱。眼看是個機會!球卻精準地滾進了那個深泥坑,陷在泥里一動不動了。
鐵柱和小董氣得直跺腳(濺起更多泥漿)。
就在這時,裁判文伯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舉動!只見他一臉肅穆,邁著穩健(避開深坑)的步伐,走到那個“罪魁禍首”的深泥坑旁,停下。他整理了一下被泥點濺到的中山裝衣襟,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醒目的黃牌!
他高舉黃牌,對著那個還在冒泡的深泥坑,用他那特有的、抑揚頓挫的文言腔調,大聲宣布:“爾坑!消極比賽!阻礙攻勢!陷球于不義!破壞賽場之流暢!情節惡劣!現依據《社區足球暫行條例》之‘自然不可抗力補充條款’,特此出示黃牌警告!責令爾速速排水整改!不得有誤!”
全場瞬間安靜,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著文伯和他面前那個無辜(或者說,很無辜?)的泥坑。
“噗嗤…”不知道誰先沒忍住,笑了出來。緊接著,如同點燃了炸藥桶,所有人都笑瘋了!王嬸笑得捶胸頓足:“哎喲喂!文老倌!你…你給泥坑發黃牌?還讓它排水?它聽得懂嗎?哈哈哈哈!”
連泥坑里的球都仿佛被笑聲震動,冒了幾個更大的泡泡。
雨靴與泡面渣:就在大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比賽陷入歡樂的混亂時,一個穿著高筒雨靴的身影,推著一輛同樣沾滿泥點的小三輪車,如同泥潭里冒出的精靈,艱難地跋涉而來。正是老錢!
“來來來!讓一讓!救星來了!”老錢扯著嗓子吆喝,臉上帶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笑容。他停穩三輪車,掀開防雨布。車上赫然堆著一摞摞嶄新的、顏色各異的——高筒橡膠雨靴!旁邊還放著一個大紙箱,里面裝滿了…捏碎的方便面渣!
“看看!看看!”老錢拿起一雙雨靴,高高舉起,“冠軍戰靴!泥潭克星!穿上它,踏平泥塘,如履平地!租一雙,只要五塊!買一雙,十五塊!童叟無欺!”
他又抓起一把方便面渣,熱情推銷:“獨家秘方!買雨靴,送‘泡面渣防滑鞋墊’!把這寶貝撒在鞋底,吸泥防滑,效果翻倍!自帶燒烤牛肉味或者老壇酸菜香!提神醒腦,腳下生風!踩碎了效果更佳!”
隊員們正被泥漿折磨得苦不堪言,看到雨靴如同看到救星!雖然老錢的價格一如既往地“黑心”,但在泥潭里寸步難行的痛苦面前,這點錢算什么?
“我要一雙!”
“給我來雙大的!”
“錢叔!多給我撒點泡面渣!要紅燒牛肉味的!”
隊員們紛紛掏錢(或賒賬),搶購雨靴和泡面渣。很快,場上出現了一群穿著嶄新雨靴、踩著咯吱作響的泡面渣、在泥漿里笨拙跋涉的“雨靴戰士”。雖然動作依舊滑稽,深坑依舊危險,但至少不用擔心鞋子被泥漿吸走了。只是那泡面渣被泥水一泡,散發出混合著泥土腥氣和廉價調味料的味道,彌漫在球場上空,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杏福里”特色氣息。
比賽就在這樣混亂、爆笑、充滿荒誕氣息的氛圍中繼續進行。球員們摔跤、滑行、泥漿糊臉成了常態,每一次觸球都伴隨著泥漿飛濺和夸張的肢體動作。王嬸和舞伴們早已忘了幸災樂禍,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成了最忠實的“泥潭杯”觀眾。文伯則一本正經地履行著“泥漿裁判”的職責,時不時對著不聽話的泥坑或者動作過大的球員(雖然動作在泥漿里顯得很笨拙)吹哨、警告,甚至再次“黃牌警告”了另一個不排水的泥坑。
夕陽西下,給這片泥濘的戰場鍍上了一層暖金色。滿身泥漿、如同泥猴般的球員們早已筋疲力盡,比分也變得毫無意義。小董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漿,看著同樣狼狽卻笑得無比暢快的隊友們,再看看場邊樂不可支的王嬸和搖頭晃腦的文伯,最后目光落在那個還在努力推銷“泥后清潔套裝”(破抹布加肥皂水)的老錢身上,他咧開嘴,露出被泥漿襯托得格外潔白的牙齒。
“兄弟們!”小董的聲音帶著泥漿摩擦的沙啞感,卻異常響亮,“今天這‘泥潭杯’,爽不爽?”
“爽!!!”隊員們齊聲大吼,泥點飛濺。
“苦不苦?”
“苦!!!”吼聲更大,帶著笑意。
“這就對了!”小董叉著腰,像個泥漿將軍,“苦中作樂,才是真本事!咱‘幸福里Plus’的爺們兒,泥坑里也能踢出快樂!這第一屆‘泥潭杯’,圓滿成功!歸零!”他舉起沾滿泥漿的拳頭。
“歸零!”隊員們紛紛舉起泥拳,夕陽下,一群泥人發出了最暢快、最接地氣的歡呼。泥漿沾滿了他們的身體,卻似乎洗去了疲憊和沮喪,只留下一種在困境中硬生生折騰出來的、純粹的快樂。文伯看著這群在泥濘中大笑的年輕人,聽著那臺被他放在場邊高臺上、依舊在滋滋啦啦“宇宙回響”的收音機,捋著胡須上沾著的泥點,低聲自語:“泥濘困足,然笑聲破空。苦中作樂,誠為生活之大智慧。此‘零’泥潭,亦是…歡樂之源也。”王嬸擦著笑出的眼淚,看著那群泥猴,難得地沒有嘲諷,只是嘀咕了一句:“一群傻小子…不過…還挺帶勁。”老錢則樂呵呵地數著沾著泥巴的鈔票,盤算著明天是不是該進點防水創可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