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福里”的深秋,空氣里帶著清冽的干爽。經(jīng)歷了招牌風(fēng)波、粉筆戰(zhàn)爭、吉祥物烏龍、催婚煩惱、菜筐球門、泡沫英雄、屋頂搶險、假球疑云、面粉陷阱等一系列或大或小的“零”事多后,“幸福里Plus”足球隊磕磕絆絆,總算是像個真正的隊伍了。為了慶祝球隊正式成立,也為了給這跌宕起伏的第一季畫個充滿希望的句號(或者說,充滿問號的起點),小董決定搞一場別開生面的“歸零慶典”。
“歸零!”小董在訓(xùn)練后,站在那塊寫著“杏福里”的招牌下(窟窿處的“杏”字墨跡已干透),對著隊員們揮舞著手臂,聲音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fēng)發(fā),“咱們球隊,從零開始!這個慶典,就叫‘歸零慶典’!慶祝咱們從啥也不是,到現(xiàn)在…嗯…至少能湊齊十一人踢全場了!也慶祝咱們‘幸福里Plus’社區(qū),永遠有從頭再來的勇氣!”
隊員們被他的熱情感染,紛紛鼓掌叫好。雖然“歸零”這詞聽著有點玄乎,但慶祝總是開心的。
慶典籌備緊鑼密鼓地展開。小董負責(zé)總體策劃,大壯、鐵柱負責(zé)體力活——搬桌子板凳。文伯作為文化顧問,負責(zé)題字和寫慶典宣言。王嬸雖然嘴上嫌棄,但看在小董承諾“絕不動用旺財和她的菜筐”的份上,勉強答應(yīng)負責(zé)組織廣場舞隊排練個助興節(jié)目(前提是不準球隊的人瞎指揮)。而采購慶典用品的“肥差”,則交給了自告奮勇、拍著胸脯保證“物美價廉”的老錢。
“氣氛!最重要的是氣氛!”小董給老錢布置任務(wù),“氣球!彩帶!越多越好!要喜慶!要體現(xiàn)咱們‘歸零’的主題!”
“歸零主題?”老錢眼珠一轉(zhuǎn),精明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明白!包在我老錢身上!保證讓你們這個‘零’慶典,零花錢辦出大場面!”
幾天后,老錢開著他的小三輪,哼著小曲兒,滿載而歸。他得意洋洋地把幾個大紙箱卸在球場邊:“來來來!看看老錢的本事!氣球!彩帶!都是最新款!最貼合主題!”
隊員們興奮地圍上來拆箱。一打開箱子,所有人都傻眼了。
氣球!滿滿幾大包氣球!顏色倒是鮮艷,紅的黃的藍的綠的都有。但問題是…這氣球吹起來之后的形狀…怎么全是圓滾滾的——“0”?!
沒錯!就是阿拉伯數(shù)字“0”的形狀!每一個氣球都是標準的、圓溜溜的“0”!
“錢…錢叔?”小董拿起一個癟癟的“0”形氣球皮,嘴角抽搐,“這…這就是您買的…貼合主題的氣球?”
“對啊!”老錢一臉“你們不識貨”的表情,拿起一個“0”氣球,用力吹起來。一個飽滿的、橘黃色的“0”在他手里晃悠。“看看!多形象!多貼切!‘歸零慶典’嘛!零!零!到處都是零!這主題還不夠鮮明?還不夠震撼?我可是跑了好幾個批發(fā)市場,才找到這種特型氣球!比普通圓球貴一分錢一個呢!”
隊員們看著滿箱子癟的、以及老錢手里那個晃悠的橘色“0”,集體石化。大壯憋了半天,冒出一句:“隊長,咱們這慶典…看著像要開數(shù)學(xué)公開課?還是教幼兒園識數(shù)?”
小董捏著眉心,一臉的生無可戀:“錢叔!我們要的是氣氛!是喜慶!不是…不是滿天的零蛋啊!這氣球掛上去,知道的說是慶典,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集體考了鴨蛋在游行呢!”
“哎!小董你這話說的!”老錢不樂意了,“零蛋怎么了?零是起點!是希望!是…是圓滿!你看這形狀,多圓!多吉利!再說了,便宜啊!買一百送二十!多劃算!”
“劃算個…”小董把臟話咽了回去,無力地擺擺手,“行行行,零就零吧…總比沒有強…”他只能安慰自己,這很“歸零”。
另一邊,文伯也在為慶典“增光添彩”。他鋪開一張巨大的紅紙,研好濃墨,提起他那支寶貝大號狼毫毛筆,屏氣凝神,準備為慶典題寫主題詞——“歸零啟動”。這四個字,他醞釀了好幾天,力求筆力雄渾,氣勢磅礴,體現(xiàn)從零開始的豪邁。
他懸腕運筆,力透紙背。一個蒼勁有力的“歸”字躍然紙上。接著是“零”字,外圓內(nèi)方(他特意把“零”字里面的“令”簡化了,更像一個封閉的圓)。“啟”字筆走龍蛇,“動”字收勢沉穩(wěn)。整體看去,四個大字墨色淋漓,結(jié)構(gòu)嚴謹,透著一股古樸的力道。
“嗯,尚可。”文伯對自己的作品頗為滿意,捻須頷首。
恰巧王嬸過來看排練場地,一眼就瞅見了文伯剛寫好的大字。她湊近看了看,尤其是那個被文伯特意寫得圓滾滾的“零”字,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文老倌!”王嬸的大嗓門打破了文伯的自我陶醉,“你這寫的啥?‘歸零啟動’?這‘零’字…怎么寫得跟個蛋似的?還是立起來的鴨蛋!你們這是要辦慶典,還是要開孵蛋大會?‘歸蛋啟動’?聽著就不吉利!”
“噗!”旁邊幾個豎著耳朵聽的隊員沒忍住,笑出了聲。
文伯的老臉瞬間漲紅,氣得胡子直翹:“王嬸!你…你…此乃書法藝術(shù)!‘零’者,圓滿之象,起點之征!豈是…豈是鴨蛋可比?!粗鄙!粗鄙之見!”
“藝術(shù)?”王嬸叉著腰,“我看你就是寫禿嚕了!圓不圓方不方的,可不就像個蛋!掛出去讓人笑話!我看啊,你們這球隊,從‘蛋’開始還差不多!”她丟下這句殺傷力巨大的嘲諷,扭身就去指揮她的舞隊排練了,留下文伯對著自己那幅“杰作”,吹胡子瞪眼,自我懷疑是不是真寫成了個蛋。
就在氣球和題字雙雙遭遇“滑鐵盧”時,一個溫暖的小插曲出現(xiàn)了。平時沉默寡言、喜歡看大家訓(xùn)練的張爺,抱著一個用舊毛巾仔細包裹的東西,顫巍巍地走到了正在布置場地的小董面前。
“小董啊…”張爺把東西遞過來,臉上帶著慈祥又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聽說你們要辦慶典…熱鬧熱鬧?我這兒…沒啥好東西。就這個老伙計,跟了我大半輩子了,還能出聲兒。給你們…當個慶典的響動,添點氣氛,行不?”
小董小心地接過,揭開舊毛巾。里面躺著一臺老舊的、深棕色的電子管收音機!外殼有些掉漆,但擦拭得很干凈。最顯眼的是頂部那根可以伸縮的金屬天線,此刻正倔強地指向天空。這是張爺?shù)膶氊悾綍r就放在他床頭,聽聽戲曲新聞。
“張爺!這…這太貴重了!”小董知道這收音機對老人的意義。
“拿著拿著!”張爺擺擺手,笑得很豁達,“舊物件,放著也是放著。讓它也沾沾你們年輕人的喜氣!就是…聲音可能有點雜,吱吱啦啦的,別嫌棄啊。”
“怎么會嫌棄!”小董很感動,“張爺,您這禮物太棒了!這才是真正的‘老寶貝’,比啥新音箱都強!”
文伯也湊了過來,看到這臺充滿歲月痕跡的收音機,眼鏡后的目光亮了一下。他輕輕撫摸著收音機冰涼的殼子,仿佛觸摸著一段舊時光。“張老此物,大善!電子管之聲,溫潤醇厚,非時下浮躁之音可比。其雜音…亦非瑕疵,乃是時光流淌之印記,宇宙誕生之初的…回響!”
“宇宙回響?”小董和大壯他們聽得一愣一愣的,感覺文伯的解讀一下子把這舊收音機拔高到了哲學(xué)層面。
傍晚時分,慶典的簡陋舞臺(幾張桌子拼的)在小廣場中央搭了起來。老錢買來的那些五顏六色的“0”形氣球,被隊員們吹得大小不一,歪歪扭扭地用繩子串起來,掛在了舞臺周圍和槐樹枝頭。風(fēng)一吹,一串串“零蛋”氣球晃晃悠悠,場面確實…很“數(shù)學(xué)”。
文伯那幅被王嬸吐槽為“歸蛋啟動”的題字,最終還是被掛在了舞臺最顯眼的位置。紅紙黑字,那個圓滾滾的“零”字在夕陽下格外醒目。文伯背著手,看著自己的字,又看看那些氣球,無奈地嘆了口氣,自我安慰:“零者,〇也。〇者,圓滿之始。蛋者…亦為生命之源。王嬸之喻,雖粗俗,倒也…暗合天道?”這邏輯,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勉強。
張爺?shù)呐f收音機被鄭重地放在舞臺中央的桌子上,天線拉得老長。小董試著擰開開關(guān)。一陣熟悉的電流嗡鳴聲后,喇叭里果然傳出了聲音,但伴隨著強烈的、滋滋啦啦的雜音,像是無數(shù)小蟲子在啃噬信號。
“滋啦…滋啦…各位聽眾…滋啦…晚上好…滋啦…下面為您播放…滋啦…”播音員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淹沒在雜音的海洋里。
隊員們面面相覷,這“氣氛”…有點詭異啊。
老錢趁機湊過來:“怎么樣?這音質(zhì)…夠懷舊吧?要不要買點新電池?我這兒有!保證電力十足,雜音歸零!”
文伯卻抬手制止了老錢,他閉上眼睛,側(cè)耳傾聽那淹沒在雜音里的微弱廣播聲和刺耳的“滋啦”聲,臉上露出一絲陶醉般的莊嚴。
“莫急,莫急。”文伯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神秘的韻律,“汝等細聽!此非雜音,此乃…‘歸零’之背景音效!宇宙鴻蒙初開,萬物歸零伊始,便是這般混沌未明、充滿無限可能的‘滋滋’回響!此音,正合吾等慶典之精神——于混沌中起步,于噪聲中前行!”
隊員們被文伯這通玄乎其玄的解讀唬住了,再看看那臺滋滋作響、努力工作的老收音機,突然覺得它那破舊的外殼和倔強的天線,都透著一股子不服老的可愛勁兒。
小董看著眼前的一切:晃悠的“零蛋”氣球、被吐槽成“蛋”的題字、滋滋作響的“宇宙回響”收音機、還在和王嬸就排練位置討價還價的隊員們、以及推著小車見縫插針推銷“慶典特供瓜子花生”的老錢…雖然籌備過程雞飛狗跳,結(jié)果也離他想象中的“盛大隆重”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一種奇特的、溫暖的、屬于“杏福里”特有的熱鬧和生機,卻實實在在地充盈著這個小廣場。
他拿起一個癟掉的“0”氣球,用力吹起來。看著它在手中變成一個飽滿的、紅色的零,小董笑了。起點或許寒酸,過程或許荒誕,但這就是他們的“歸零啟動”。他對著夕陽下忙碌的眾人,對著那塊寫著“杏福里”的招牌,對著整個社區(qū),用力喊了一嗓子:
“兄弟們!姐妹們!大爺大媽們!咱們的‘歸零慶典’…就算萬事俱備,只欠…只欠明天的東風(fēng)了!管它氣球是零還是蛋,收音機是響還是噪,咱們‘幸福里Plus’的快樂,明天必須滿格!”
文伯聽著小董的喊聲,看著手中那支禿了毛的毛筆,再望向那輪沉入西山的紅日,嘴角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起點如零,混沌如雜音,荒誕如“零”蛋氣球…或許,這才是生活最真實的底色?歸零之路,已然開啟。他低聲自語,聲音淹沒在收音機持續(xù)的“滋滋”回響和漸起的晚風(fēng)中:“零者,空也。空非無物,乃容萬有。此‘歸零’慶典,雖簡陋,然…生機勃勃,未來可期。起點在此,明日…當有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