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福里”的深秋染上了更深的涼意。社區杯小組賽落幕,“幸福里Plus”球隊雖未出線,但那份在泥濘中打滾、在失敗中傻樂的“歸零”精神,卻像一枚倔強的種子,在隊員們心里扎了根。然而,對于隊長小董來說,球場上的壓力可以“歸零”重來,來自家里的另一種壓力,卻如同這季節的寒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吹來——催婚!
董媽媽的電話攻勢,已經從每周一次升級到了隔天一次,內容也從苦口婆心變成了最后通牒:
“董建國!你再不去見劉阿姨介紹的姑娘,我就住到你們社區去!天天舉著大喇叭在你訓練的時候喊!我看你這隊長還當不當得下去!”電話那頭,董媽媽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小董捏著那部老舊的電話聽筒,感覺手心都是汗。他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老媽舉著高音喇叭、站在場邊對著他和全體隊員咆哮的可怕場景。那畫面太美,不敢想!
“媽!我…我最近訓練緊!要備戰友誼賽!真的!”小董試圖用“事業”抵擋。
“友誼賽?友誼賽能當飯吃?能給你抱孫子?別跟我打馬虎眼!這周六,下午兩點,公園荷花池,老地方!那姑娘照片我看了,水靈著呢!再敢放鴿子,后果自負!”董媽媽“啪”地掛了電話,留下小董對著忙音發呆。
一股巨大的煩躁涌上心頭。相親?跟陌生人尬聊?比踢點球還讓人頭皮發麻!硬抗老媽?那無異于自取滅亡。小董在社區活動室門口煩躁地踱步,像一頭困獸。
活動室里,文伯正對著棋盤凝神沉思,張爺捻著棋子,等著他落子。下棋的間隙,文伯也聽到了小董電話里的只言片語和那聲沉重的嘆息。
“小董?何事如此煩憂?步履沉重,心神不寧。”文伯抬起頭,推了推眼鏡。
小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股腦把催婚的煩惱倒了出來:“文伯!張爺!您二老評評理!我才二十五!又不是三十五!踢球怎么了?沒對象怎么了?我媽非逼著我去相親!不去就要來社區鬧!這…這日子沒法過了!”
文伯捻著胡須,若有所思:“哦?婚配之事,乃人倫大常。然則…強扭之瓜不甜,古有明訓。觀汝之態,確似背負千鈞重擔,非自愿也。”
張爺放下棋子,接口道:“小董啊,這事兒,跟你張爺下棋一個理兒。”他拿起一枚“車”,“不能像‘車’似的,就知道橫沖直撞!你以為快,沒準兒就撞南墻了!”他又拿起一枚“馬”,“得學‘馬’,講究個迂回!先把你這攤事兒整明白,整‘帥’了!”他指了指棋盤上的“帥”,“你自己立住了,穩當了,那好姻緣,就跟那‘相’護著‘帥’似的,自然就來了!急啥?”
文伯深以為然:“張老所言極是。婚姻如棋局,步步為營。‘卒’子雖小,過河亦可當‘車’使,然需耐心,急不得。汝當如‘士’一般,穩坐中宮,靜待時機。心浮氣躁,反易失先機。”
小董聽著這熟悉的“象棋婚戀論”,雖然心里依舊煩躁,但那份被理解和寬慰的感覺,讓他稍微好受了點。他苦笑:“張爺,文伯,您二老的意思…還是讓我專心踢球,別管相親?把自己這‘帥’位站穩?”
“對嘍!”張爺一拍大腿,“就是這意思!先穩住!該來的跑不了!”他順手吃掉文伯一個“炮”,得意地嘿嘿一笑。
然而,這份來自長者的寬慰,很快就被現實無情地打破了。活動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王嬸那張笑成一朵菊花的臉探了進來,后面還跟著個穿著花哨、手里捏著塊小手絹、眼神銳利得像探照燈的中年婦女——正是社區有名的“金牌媒婆”劉姨!
“哎喲!小董!可找著你了!”王嬸聲音洪亮,完全看不出之前還和小董有各種“過節”,她熱情地拉著劉姨進來,“來來來,劉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我們社區足球隊的頂梁柱,小董!年輕有為,身體倍兒棒!就是忙事業,耽誤了個人問題!這不,劉姐今天特意‘路過’,來認識認識!”
小董頭皮一炸!老媽搬的救兵這么快就到了!他求救似的看向文伯和張爺。
文伯和張爺對視一眼,默契地低下頭,假裝全神貫注研究棋盤。張爺還小聲嘀咕:“嗯…這步‘飛象’走得妙啊…”文伯則拿起毛筆,假裝在廢紙上練字,嘴里念叨:“此字結構,尚需斟酌…”
王嬸才不管這些,拉著劉姨就湊到小董跟前。劉姨那雙眼睛像X光似的,把小董從頭到腳掃了個遍,嘴里嘖嘖有聲:“小伙子精神!個頭也夠!聽說還是隊長?不錯不錯!就是這工作…踢球?能穩定嗎?收入咋樣?有房沒?打算啥時候…”
一連串的問題像炮彈一樣砸過來,小董冷汗都下來了,感覺比面對對方前鋒單刀還緊張。眼看躲不過去了,小董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活動室窗外,幾個剛結束訓練的隊員正勾肩搭背地路過!正是前鋒大壯和后衛鐵柱!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天才”的、從上次“討債男友”升級而來的餿主意,瞬間占據了他的大腦!這次要玩就玩個大的!
“劉…劉姨!王嬸!”小董猛地站起來,聲音因為緊張有點變調,他指著窗外,一臉“驚恐”,“壞了!我…我那‘朋友’又來了!他…他們又來要債了!”
話音未落,活動室的門被“哐當”一聲撞開!前鋒大壯和后衛鐵柱,憑著長期踢球的“默契”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精神,瞬間領悟了隊長的“求救信號”!他們這次顯然有備而來!
只見大壯臉上不知從哪兒蹭了好幾道黑灰(像剛從煤堆里爬出來),頭發抓得跟被炮轟過似的,亂糟糟油膩膩。他身上的球衣(那件有紅色“澎湃的心”補丁的)故意撕開了幾個更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的背心。他手里還舉著一個臨時找來的破紙殼牌子,這次上面的字更驚悚——用燒過的木炭歪歪扭扭寫著:“還我老婆本!”
鐵柱更夸張,他不知從哪兒弄了點紅墨水(也可能是番茄醬?),在眼角和嘴角畫了幾道“血痕”,看著像剛經歷過一場惡斗。他擼起袖子(雖然穿著短袖),露出沒啥肌肉的胳膊,上面也用黑灰畫了幾道“紋身”(疑似王八?)。他眼神兇狠(努力瞪大),齜牙咧嘴,活脫脫一個剛從黑幫片場跑出來的打手!
“董建國!”大壯扯著嗓子嚎,唾沫星子橫飛,還故意噴出點唾沫星子(口水?),“欠哥兒幾個的‘老婆本’啥時候還?!說好的贏了球分紅娶媳婦!球呢?輸得褲衩都快沒了!媳婦呢?!飛啦?!今天不還錢,把你腿打斷塞球門里!”鐵柱在一旁配合地發出野獸般的低吼,還故意用腳踹了一下門框(震下點灰)。
這造型,這氣勢,這…這濃濃的亡命徒氣息!瞬間把活動室里的空氣都凍住了!
劉姨那張能說會道的嘴第一次張成了O型,手里的手絹“啪嗒”掉在地上。她看著大壯和鐵柱那副要拼命的架勢,尤其是大壯牌子上“還我老婆本”幾個字和鐵柱臉上的“血痕”,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哎…哎喲我的媽呀!要…要債的?!還…還動粗?老婆本都輸光了?王…王妹子!這…這小伙子看著挺精神,咋還欠…欠高利貸啊?這…這介紹不了!介紹不了!風險太大!嫁過去不得跟著還債啊?”她話都說不利索了,也顧不上撿手絹,拎起自己的小包,像被狗攆似的,轉身就跑,高跟鞋在水泥地上踩出一串慌亂的、如同逃命的“噠噠”聲,瞬間消失在門外。
王嬸也被這陣仗唬住了,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瑟瑟發抖”(裝的)的小董,又看看眼前兩個“兇神惡煞”的球員,一時搞不清狀況:“小董?你真欠人‘老婆本’了?多大點事鬧成這樣?你們…你們別亂來啊!這是活動室!”
文伯的毛筆掉在了宣紙上,洇開一大團墨。張爺手里的棋子“啪嗒”掉在棋盤上,砸亂了棋局。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場升級版的鬧劇。
大壯和鐵柱見“目標”(劉姨)已被成功嚇跑,立刻收了神通。大壯把“還我老婆本”的牌子往腋下一夾,撓撓頭,嘿嘿傻笑:“那啥…王嬸,誤會,誤會!我們跟隊長鬧著玩呢!排演…排演個新小品!《高利貸風云》!效果咋樣?是不是特真實?”
小董趕緊從王嬸身后出來,也換上笑臉:“對對對!鬧著玩!效果杠杠的!”
王嬸看看小董,又看看瞬間從“惡煞”變“憨憨”的兩個隊員,再看看門外早已不見蹤影的劉姨,終于回過味兒來了!她那張臉瞬間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指著小董的鼻子,氣得手指頭都在抖:
“好…好你個小董!長本事了啊!敢拿老娘當槍使?!還找人演戲嚇唬劉姨?你…你這滑頭!上次禍害旺財,這次攪黃相親!你…你等著!我這就給你媽打電話!讓她親自來收拾你!”王嬸氣呼呼地掏出她那部老舊的按鍵手機,開始用力按號碼。
小董一聽要驚動老媽,魂飛魄散:“別別別!王嬸!我錯了!真錯了!”他趕緊求饒,場面一度混亂。
就在王嬸按號碼、小董告饒、大壯鐵柱傻笑、文伯張爺搖頭嘆息的當口,活動室角落里,一個精明的腦袋探了出來。老錢不知何時溜了進來,正躲在書架后面看完全程。眼看時機成熟,他推著他的小三輪車(上面蓋著布),如同幽靈般滑到眾人旁邊,臉上堆滿生意人特有的笑容。
“哎喲喂,多大點事兒啊!至于吵吵嘛!”老錢熟練地打圓場,同時掀開三輪車上的帆布一角。下面赫然是一摞摞用紅紙粗糙折成的三角形“符”,上面還用毛筆歪歪扭扭寫著“靜”、“緣”、“安”等字,一看就是文伯練字的廢紙再利用。
“看看!小董的煩惱,根源在這兒!”老錢拿起一個“符”,煞有介事地晃了晃,“催婚壓力大,心浮氣躁!需要這個——‘防催婚靜心符’!貼在床頭,隨身攜帶,保管心平氣和,諸事順遂!姻緣該來時自然來!無效包退…呃…包換!”他熱情地把一個寫著“靜”字的符塞到還在發懵的小董手里,“特價!只要五毛!買一個,送‘零’煩惱祝福!”
王嬸被老錢這一打岔,按號碼的手也停了,看著那粗制濫造的“符”,又好氣又好笑:“老錢!你少在這兒添亂!拿文伯的廢紙糊弄鬼呢?”
文伯也湊過來,拿起一個“符”看了看上面的字,眉頭微皺:“此‘靜’字…筆力虛浮,結構松散,乃老夫棄之不用的敗筆…老錢,你怎可…”
老錢臉皮厚如城墻,嘿嘿笑著:“文伯,您這話說的!藝術無價!這字雖然…嗯…隨性了點,但勝在真誠!帶著您的墨寶靈氣呢!驅邪避‘催’,效果加倍!王嬸,您也來一個?保您以后不被小董當槍使!”
王嬸被老錢這沒臉沒皮的樣子氣得直翻白眼,也懶得再跟小董糾纏,氣呼呼地收起手機:“哼!一群不著調的!小董,你等著!這事兒沒完!”她瞪了老錢一眼,轉身走了。
小董捏著那個輕飄飄的“防催婚靜心符”,看著王嬸憤然離去的背影、一臉無語的文伯、搖頭嘆氣的張爺、以及憋著笑的大壯鐵柱,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這“代溝充電站”,不僅沒充上電,好像還把電量徹底耗光了。
然而,這場鬧劇卻意外地在小董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他看了看手里那張寫著“靜”字的破紙,又看了看身邊同樣飽受家里催婚困擾的隊員們(大壯、鐵柱都抱怨過),一個更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
幾天后,在社區活動室一個安靜的角落(避開王嬸和媒婆),一塊用舊木板臨時制作的牌子悄悄掛了起來。牌子上是文伯應小董“強烈請求”題寫的三個大字——“自在居”。旁邊還掛著一副文伯手書的對聯:
上聯:緣來不拒,緣去不留
下聯:零執念
橫批:自在隨心
字跡飄逸,意境超然。
小董、大壯、鐵柱、猴子等幾個單身隊員,圍坐在牌子下,表情嚴肅(努力憋著笑)。小董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怕被王嬸聽見):“兄弟們!從今天起,咱們‘自在居’——反催婚互助小組,正式成立!宗旨就是:互相打掩護,共同抵御催婚風暴!分享‘靜心符’(指代心理戰術),交流‘迂回’經驗(指張爺的象棋理論),保持‘零執念’(文伯的境界)!爭取…自在!”
“自在!”隊員們小聲附和,互相擊掌(輕輕的),臉上帶著一種秘密結社般的興奮和荒誕感。
老錢不知從哪兒又冒了出來,這次他沒推銷“靜心符”,而是掀開帆布,車上掛著一串用啤酒瓶蓋做的、邊緣磨得粗糙的“勛章”,瓶蓋上用紅漆歪歪扭扭寫著“單”、“貴”等字。
“看看!看看!”老錢拿起一個瓶蓋勛章,“‘自在居’成員身份象征!單身貴族勛章!彰顯身份,表明態度!戴上它,催婚退散!買一個送‘零’催婚祝福!只要一塊!過了這村沒這店!”
小董看著老錢手里那寒磣的“勛章”,再看看文伯那副超然的對聯,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件寫著“拼”字的補丁球衣上,突然覺得,這“反催婚”之路,雖然荒誕,但也充滿了“杏福里”特有的、接地氣的智慧和那么一點點…悲壯的喜感。他拿起一個瓶蓋勛章,掂了掂,苦笑著別在了自己衣領上。陽光透過活動室的窗戶,照在那枚粗糙的“單身貴族勛章”上,反射出一點微弱又倔強的光。文伯遠遠看著那塊“自在居”的牌子和下面那群嬉鬧的年輕人,捋著胡須,對著沙沙作響的收音機雜音,低聲自語:“自在居…零執念…強求不得,順其自然。然少年心性,結社自保,亦為苦中作樂,無奈之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