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槿睜開眼,看向門口。
逆光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輪廓分明。
是沈硯。
他怎么會來這里?
沈硯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褪去了聚光燈下的精致,卻更顯清雋挺拔。他手里拿著一件疊得整齊的深灰色西裝外套,顯然是順路過來的。
看到蘇槿的瞬間,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仿佛只是偶遇一個普通的校友。
“陳師傅在嗎?”
他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種獨特的磁性,和在葬禮上那冰冷銳利的語調判若兩人。
陳陽剛從里間出來,看到沈硯,眼睛亮了一下:“沈先生?您來了!我爺爺在里面呢。”
他連忙引著沈硯往里走,經過蘇槿身邊時,還不忘低聲對她說:“我爺爺說……讓你把設計想法說說看。”
沈硯的目光在蘇槿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沒有探究,只有一種淡淡的、仿佛認識了很久的熟悉感,像看到一個許久未見的故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蘇槿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認出她了?
不可能!
想到這,蘇槿苦笑著,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怎么可能認出她呢!
她都不是她了。
誰會相信呢!
她強迫自己低下頭,假裝整理帆布包,避開他的視線。屬于蘇槿的記憶里,沈硯的眼神總是帶著熱度,無論是看她設計的衣服,還是看她本人。
可剛才那一眼,卻平靜得像一潭深水,讓她猜不透。“丫頭,進來吧。”陳師傅的聲音從里間傳來,打破了她的混亂思緒。
蘇槿深吸一口氣,掀開布簾走了進去。
里間比外間更小,光線昏暗,彌漫著濃濃的中藥味。
陳師傅正坐在一張舊藤椅上,沈硯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聽著什么,姿態恭敬。
看到蘇槿進來,陳師傅指了指旁邊的小板凳:“坐。”
沈硯轉過頭,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這一次,他的視線在她手腕那隱約露出的紗布上頓了頓,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常。
“說吧,你的設計想法。”
陳師傅呷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她身上。
蘇槿定了定神,將“繭生”的理念和需要“月魄”面料的原因娓娓道來。
她沒有提槿年,沒有提蘇槿,只從設計本身出發,分析“月魄”的挺括與柔軟如何完美契合“破繭”的張力,如何用殘次料的顏色偏差來表現“不完美的重生”。
她的語速不快,卻邏輯清晰,用詞精準,對面料特性的理解甚至超過了陳陽這個專業學徒。
沈硯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插話,只是偶爾抬眼看向蘇槿,眼神里帶著一絲若有所思的探究。
“用殘次料做文章?”
陳師傅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有點意思。跟當年那個丫頭一樣,凈想些歪門邪道。”
蘇槿的心猛地一跳,他果然是在說她!
“歪門邪道能做出好東西,那就是正道。”
蘇槿迎上陳師傅的目光,語氣坦然。
陳師傅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轉向沈硯:“小沈,你覺得呢?”
沈硯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陳師傅會問他。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蘇槿身上,語氣平靜:“設計我不懂,但我知道,真正的好東西,從來不怕有瑕疵。瑕疵里藏著的,往往是最真實的生命力。”
他的話,像是在評價設計,又像是在說別的什么。
蘇槿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沈硯……他總是這樣,看似漫不經心,卻總能精準地戳中核心。
陳師傅看著沈硯,又看了看蘇槿,最終重重地拍了一下藤椅扶手:“好!就按你說的辦!三個設計,換這批料子!但有一個條件——”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的參賽作品,必須掛‘祥和’的名字。”
蘇槿愣住了。
掛“祥和”的名字?那意味著,她辛辛苦苦設計的“繭生”,最終的榮譽將屬于這家裁縫鋪!
“爺爺!”陳陽也急了,“這對學姐不公平!”陳師傅卻擺了擺手,眼神堅定地看著蘇槿:“丫頭,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不在乎這一次的署名。‘祥和’的招牌雖然老了,但在圈內還有幾分薄面,能讓你的設計被更多人看到。這對你,對‘祥和’,是雙贏。”
這是在幫她!
蘇槿瞬間明白了陳師傅的用意。
“祥和”雖然低調,但在老一輩設計師和高端定制圈里聲名赫赫。掛著“祥和”的名字參賽,“繭生”會立刻獲得更多關注和信任,這比“簡安”這個無名之輩的署名要有分量得多。
他不僅愿意給她面料,還在為她鋪路!
“好。”蘇槿站起身,對著陳師傅深深鞠了一躬,“謝謝陳師傅。”
陳師傅滿意地點點頭,揮了揮手:“陳陽,帶她去剪料子。小沈,你的西裝,過兩天來取。”
沈硯微微頷首:“麻煩陳師傅了。”
蘇槿跟著陳陽走出里間時,沈硯也跟了出來。
經過柜臺時,沈硯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蘇槿耳中:“你的手腕,需要好好處理。”
蘇槿腳步一頓,回過頭。
沈硯站在逆光中,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那雙桃花眼,亮得驚人,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謝謝關心,已經沒事了。”蘇槿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沈硯看著她略顯倉促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裝袖口的紐扣,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
這個叫簡安的女孩……太像了。
明明是不一樣的身材長相,不一樣的年紀,不一樣的身份。
可沈硯卻莫名覺得,她們就像是同一個人似的。
讓他忍不住想靠近。
像那個總是把“沒事”掛在嘴邊,卻把所有傷口都藏在心里的蘇槿。
真的太像了。
他拿出手機,準備給助理發了一條信息:“查一下S大服裝設計系的簡安,尤其是她和蘇總的關系。”
字剛打完,他又覺得自己有點魔怔,最終還是沒有發送出去。
他抬頭看向里間的布簾,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陳師傅剛才特意把他留下,絕不僅僅是為了那件西裝。
“小沈,”陳師傅的聲音從里間傳來,帶著一絲疲憊,“你覺得,蘇丫頭的死,真的是意外嗎?”
沈硯走進里間,關上布簾,隔絕了外面的光線和聲音。
“陳師傅,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陳師傅嘆了口氣,拿起桌上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輕的他和年輕時的蘇槿,兩人站在“祥和”的門口,笑得燦爛。
“丫頭當年第一次來的時候,穿得比現在這個簡安還寒酸,手里攥著幾張皺巴巴的設計圖,眼睛卻亮得像星星。”
他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溫情,“她說,她要做自己的品牌,要讓所有像她一樣的普通人,都能穿上有尊嚴的衣服。”
“她做到了。”沈硯的聲音低沉。
“是啊,做到了。”陳師傅的眼神黯淡下來,“可做到了又怎么樣?還不是落得這個下場……”
他抬起頭,看向沈硯,目光銳利如刀:“她最后一次來我這兒,是三個月前。她給我看了一種新面料,叫‘月魄’,說那是她的心血,是她對抗那些仿冒品的武器。”
“她還說,”陳師傅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絲警惕,“她發現公司里有人在偷偷倒賣這種面料,用殘次料冒充正品,甚至……和外面的仿冒商勾結。”
沈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倒賣“月魄”?和仿冒商勾結?
這和他查到的一些線索不謀而合!
他最近一直在暗中調查蘇槿的死因,發現槿年的資金流向確實有問題。
“她沒說具體是誰嗎?”沈硯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陳師傅搖了搖頭:“她只說,還在查,讓我幫忙留意市面上有沒有可疑的面料流通。她說,那個人隱藏得很深,她需要時間……”
他的聲音哽咽了:“我還等著她給我答案,沒想到……”
沈硯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節泛白。
果然!蘇槿的死絕不是自殺!和李哲、陳鋒都脫不了干系!
“陳師傅,”沈硯的聲音冰冷而堅定,“您放心,我會查清楚的。”
陳師傅看著他,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欣慰:“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她。當年要不是你幫她擋了那些記者,她第一次發布會就要被那些仿冒品的黑料淹沒了。”
沈硯沒有說話,只是拿起那件還沒完工的西裝外套,指尖拂過上面細密的針腳。
那是蘇槿當年親手為他設計的第一件西裝,也是“祥和”第一次接明星的單子。
他永遠記得,蘇槿拿著設計圖找到他時,眼睛亮閃閃地說:“沈硯,相信我,這件衣服會讓你驚艷全場。”
而現在,那個說要讓他驚艷的人,已經不在了。
沈硯走出“祥和”時,夕陽正將巷子染成溫暖的橘紅色。
蘇槿已經離開了,地上散落著幾縷“月魄”面料的線頭,在風中輕輕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