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一整晚都沒合眼。
大羿的記憶,已經走到了他的離世。如果這都不算恢復,那什么還算呢?
大羿,恐怕是要回來了。
明天,或許就是她與大羿闊別幾千年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也或許,甚至他們見面的剎那,神位本源就會自動歸位,她也會在轉瞬間崩解。畢竟,她作為人的身軀早該消散。
嫦娥一整晚都在想,如果,她只剩下一句話的時間,她要對大羿說些什么?
是告訴他,她從未背叛嗎?
可是,大羿難道不是背叛在先。
是告訴他,她曾深愛過嗎?
可是,千年過去,再濃烈的感情都只剩下余燼,心灰意冷的時候,哪里還能說出熾熱的愛呢。
是告訴他,好好活著嗎?
可是,他難道不配一句解釋,不配知道他這幾千年的奉獻并不止是一個自作多情的笑話。
羿,我該拿你怎么辦?
嫦娥靠在床頭,凝望著窗外高懸的月亮。
澄凈的玻璃窗,將她的身影牢牢映在自己的眸中。
隔壁房間,兩道聲音也在竊竊私語。
弓晚晚剛剛終于想起來把析出的記憶看了一遍,由于太多了就三倍速過了一下,總之是知道大羿的記憶恢復到他去世了。
三生:“老板,你沒想過嗎,大羿可能明天就蘇醒了。”
“我這不正在想這個事兒嗎?”弓晚晚愁得眉頭緊鎖。
“真沒有別的辦法讓兩個人都活下來?”弓晚晚仍然不太死心。
三生的沉默就是很好的回答。
“你說明天她們見面會是什么場景呢?”弓晚晚嘟囔著。
三生又是一陣沉默。
“不是你好好地把我的話題勾出來,你又不說話了?”弓晚晚這暴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三生:……生氣的點好奇怪哦。
弓晚晚其實也沒真生氣,就是性子急,所以馬上又過去了,問著:“總之明天就是沒我事兒了唄?”
三生思索著回答道:“只要他們倆相遇,恢復記憶的大羿就會自動吸收神位本源,畢竟這本來就是他的。這個過程應該是不可逆而且是自發的。”
“那你說咱們明天是帶娥姐過去還是不帶呀?”弓晚晚摸著下巴顯出為難的樣子。
“這恐怕由不得咱們吧。嫦娥應該是一定會去的。再說了,他倆一見面,不管結局如何,你這不也了卻一件事嗎?”三生回答道。
“一件事……誒,你等會,我這個高媒神在這件事兒上本來應該做什么?!我怎么感覺事情跑偏了呀?!”弓晚晚后知后覺地大喊一聲,又怕吵到嫦娥趕緊縮頭捂住嘴。
三生一陣無語:“搞半天你還不知道要做什么呀?”
“別貧,快說!”弓晚晚表示沒有耐心。
“本來呢,姻緣神嘛,就是要拉姻緣。有緣的就牽線,有結的就開解,打了死結呢,就剪斷算了。”
“大羿和嫦娥的事情上呢,計劃中讓他們兩個人解開對對方的心結,感情上和好如初是最好的結果。現在嫦娥的心結解了一半,雖然嘴上沒說原諒,但是心早就軟了。大羿就更別說了,他的心結一點也沒影響他想和嫦娥在一起,你信不信他真能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追嫦娥……”
弓晚晚小聲接了一句:我信。
“所以嘛,你的任務硬要算的話,算是完成了四分之三。但這都沒意義了,嫦娥和大羿注定只能活一個。只要其中任何一個人徹底消散,這段感情就再也無可挽回了,只會成為三生石中記錄的一段故事而已,你的任務也就自然消失了,無所謂完成與不完成。”
弓晚晚愣了:“啊這……怎么有一種忙活了,但是白忙活的感覺?所以我這么多天做的事就只是送娥姐去死?!”
“也不完全吧,至少你讓她的委屈和怨恨都化解了,她是在愛人的祝福(而非怨懟)中去死的。”
弓晚晚:“……睡吧。”
所以弓晚晚也是一晚上沒睡著覺。
然而唐翼,一整晚都沒醒來。
當他轟然倒地的時候,也仿佛推開了塵封已久的大門。明亮無比的光芒從門縫中噴薄而出,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唐翼的意識在剎那間的天旋地轉之后附在了影子上。
影子越拉越長、越拉越長,忽地疾馳而去,蜿蜒流轉間回溯了無數個光怪陸離的瞬間。
一個又一個的心聲響起:
“小娥,你不喜歡外出,那我就做你的眼睛,大千世界里的美好,我都會一一講給你聽……”
“小娥,我們約定過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在心里,等風波過去了,我們定居下來,就造一座更大的房子,每天能換不同的院子看月亮;房子里要有一個大草棚,能養下你喜歡的小兔子,愛養多少養多少;還要有一大片地,能種下你喜歡的桂樹,愿意就種幾棵。我們就這樣長長久久地生活在一起……”
“小娥,這次災難不過去,咱們都過不了好日子。為了我們和大家的將來,我必須要離開一段時間,你等我回來,等我回來……”
影子前行到這里,忽然原地顫抖不止,似乎出現了巨大的阻力,無法連貫地前進。
它不斷震顫、不斷發力,影子的尾部已來到了近前,然而頭部卻在原地被看不見的力量阻隔,整個影子在巨力下彎成了一張弓,藏著爆炸性的力量。
終于,影子的頭部砰然穿透了阻隔,如箭一般離弦射入,周遭的模樣卻在轉瞬間變化,龐大的隕石從空中攜著萬鈞之力俯沖下來,炸得大地龜裂,震動不止。
心聲就在這樣的轟鳴中如炸雷一般響起:
“小娥,為什么一回來什么都變了!你再也沒有拉著我坐在院子里,偎在我懷里看月亮……”
“為什么你不再聽我說話,你不再想讓我當你的眼睛了嗎?”
“兔子養好了,桂樹也種好了,為什么你卻并不開心,我們一起約好的事你不在乎了嗎?”
“為什么……為什么……”
天地的震動連帶著影子也劇烈震顫起來,有好幾次幾乎將唐翼的意識震出去,然而也就是這樣的幾個剎那,唐翼仿佛聽見影子傳來飄渺的聲響,說著“為什么回來一切都變了!”
然后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后天地間好似只余下這一個聲音,好像在不斷叩問:
“回來一切都變了!”
“從哪里回來?!”
“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我去了哪里……”
隨著問題的深入,唐翼的意識和影子的沖突與排斥越來越強烈,原本貌似合在一起的兩者如撕裂般又一點一點分開。
“啊——”猛地一陣疼痛過后,唐翼的意識被影子彈出,那道意識飛一般回縮,撞進站在門前的身軀,帶起的狂風以巨力“哐當”一聲關上了通天徹地的大門,那道光熄滅了,唐翼又陷入了一片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
唐翼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是在醫院的床上醒來的。吳鵬把林白送到醫院,看著安穩下來之后,趕緊又回到了小區里,看見他躺在小區的地上,怎么叫也不醒,就把他也送到了醫院。
唐翼迷糊著睜眼,覺得昨晚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可是醒來之后一丁點也記不住了。
他側了側頭,沒再多想,第一時間就把電話打給了吳鵬。
“呦,不發瘋了?”正在上班的吳鵬聽他聲音正常,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刺他兩句。
好在是真兄弟,吳鵬告訴他林白沒事,也解釋了為什么昨晚林白會找他還戒指。
“林白不想見你,也不想收你的東西,那不就只能打給我,托我轉交給你嘛!誰知道你突然發瘋!就你昨天瘋成那樣,是個人都得跟你分手。你和林白啊,別想了,沒戲!聽哥一句勸……”
吳鵬后面的話唐翼直接沒聽,就掛掉了電話。
出了院,唐翼也沒去上班,就這樣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么,仿佛有很重要的事情應該記得,卻遺忘了。
這頭弓晚晚和嫦娥一大早就出發了,兩個人懷著重重心事一路上也沒怎么說話。
她倆先到了昨晚見到唐翼的小區,發現沒人,接著就趕到了唐翼上班的地方。
然而一直等到快中午,唐翼始終沒有出現。唐翼平時從不遲到的。
嫦娥和弓晚晚莫名地都感到了一些不妙的氣息。
嫦娥的臉色有些慘白,低聲說到:“該不會是,羿已經想起了一切,卻故意躲著我……”
“不會不會,娥姐你別多想!”弓晚晚怕嫦娥又開始胡思亂想,腦海中飛速想著辦法。
對了,牽絲!上次用牽絲沒找到逢蒙,結果發現了逢蒙的虛情假意,這次用牽絲找大羿該不會出問題了吧!
果然這次十分順利就找到了大羿的位置,弓晚晚拉著嫦娥跳上出租風風火火地去了。
至于為什么是出租?沒辦法,嫦娥和三生最近都不能再隨意施展神力了,她們也只能采用人類的辦法了。
隨著離牽絲的定位越來越近,弓晚晚發現唐翼在的地方不就是嫦娥跳舞的那個公園嗎?他去那干什么?
唐翼正坐在上次嫦娥跳舞的地方發呆,身體搖晃間眼睛被那些鏡面反射的夕陽閃了一下,讓唐翼從沉思中醒過神來。
怎么是這兒?唐翼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來到了上次看那個女孩跳舞的地方。
她好像是叫“常娥”吧?好像有好久沒看見她了。不過她的舞跳得是真好。
唐翼回想起那天的舞蹈,嘴角不自覺揚起微笑。又忽地神色一肅,怎么沒事想起她來了?
步也散夠了,不如回去吧。唐翼直起身子剛準備走,就看見嫦娥正站在不遠處,唐翼心中驀地一顫,下意識就站了起來,手有些局促地不知該放在哪里。
怎么剛剛想到她,正主就出現了?唐翼多少有些心虛。
嫦娥看著唐翼的舉動,眼中淚波閃爍,她三兩步疾走到唐翼面前,嘴唇顫抖著呢喃出聲:“羿……”聲音輕微地發抖。
唐翼一個激靈,他微微后退,有些尷尬地答了一聲:“你好哈……”
嫦娥看著唐翼那依然疏離與驚訝的眼神,整個人猶如被冷水澆下。
弓晚晚也被這場面搞迷惑了。她在心里和三生吐槽:怎么會還沒想起來?!
三生也懵了:我也不知道啊!
但是嫦娥看起來搖搖欲墜,弓晚晚正準備沖上前去把唐翼晃醒,卻突然被一陣無形的旋風裹挾,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在不知方向不知時間的小空間里高速移動。
嫦娥絕望的情緒還沒來得及發酵,就感應到身后的弓晚晚突然消失。
神力?!
嫦娥心頭一驚,是誰,擁有如此浩瀚的神力,卻要用這種不光彩的手段擄走一個幾乎是凡人的小神?!
來不及傷感,嫦娥連忙掐訣朝著那陌生的神力消失的方向追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