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嬌雀躍著從大門進府的時候,果不其然被自己的父親攔在了正廳。
“嬌兒。”皋陶威嚴的聲音響在涂山嬌的身后。
涂山嬌眼睛緊張地一閉,再睜開時已是一臉乖巧的樣子,她回過身去,甜甜地喚道:“阿爹,阿娘?!?/p>
皋陶和玉娘已是雙雙從正廳出來,等到看清涂山嬌此時模樣時又同時一驚。
也不怪他們,涂山嬌此時滿身滿臉都是泥土,還有不少摩擦撞擊過的痕跡,偏偏眼角處的血跡還要死不死地半藏半露。就連聽完涂山宴父親告狀后,打算好好教訓一下涂山嬌的皋陶都不禁有些心疼,更別說一向愛女如命的玉娘。
玉娘急沖沖走近,捧起涂山嬌的小臉,急切但輕柔地擦拭著,嘴里還念叨著:“嬌兒啊,傷口疼不疼???怎么還流血了?”
一邊還嗔怪地埋怨皋陶:“我就說那個涂山宴倒打一耙,他們把嬌兒一個姑娘打成這樣,他爹還好意思找你告狀!”
“咳咳……”皋陶心虛地咳嗽兩聲,本來想罵幾句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勉強端著父親的架子說道:“打架總歸是不好的……”
玉娘就是一個白眼翻給他。
涂山嬌見他們誤會,雖然心中想著:涂山宴哪有這本事?但嘴上肯定是不會解釋的,于是想著就此蒙混過關。
“知道啦知道啦,阿爹。我保證,以后如非必要,我絕不打架!”心里卻想著:當然什么時候是‘必要’,卻是我說了算。
皋陶豈能被輕易騙過,他正了神色:“什么時候也不能打架……”
玉娘緊接著跟到:“就是就是,你可以讓別人幫你打嘛,何必要自己動手呢!”
皋陶:“……”
涂山嬌:“……好的阿娘?!?/p>
皋陶眼見玉娘要將話題帶偏,趕緊撥回來,說道:“以后也要收收你的性子了,不可三言兩語就與人爭執。你也是該成親的年紀了,該要穩重些?!?/p>
涂山嬌本來聽到前半句本能想反駁一下,但聽見“該成親的年紀了”,不知怎么,又忽然想起那陽光下的少年來,眼波流轉間,心底已是煙花綻放。她敷衍地應和了阿爹兩句,輕巧地掙脫出阿娘的雙手,甜甜蜜蜜地和進了內院。
玉娘慈愛地看著涂山嬌的背影,嗔笑道:“這孩子……”
皋陶確是有幾分疑惑:“不對勁,嬌兒今天不對勁……”
玉娘來到皋陶身邊,挽進他的臂彎,兩人邊走邊說。玉娘問道:“怎么不對勁,我看嬌兒今天心情挺好的?!?/p>
皋陶微彎著手臂方便自家夫人挽著,一邊說道:“往日我同嬌兒說起成親的事,她總要反駁幾句,要不就是說要一輩子陪著我們,永遠不成親。今天這是怎么了?不僅不反駁,還笑了出來?”皋陶忽然有一種危機感。
玉娘反笑了起來:“陶哥,你也太多心了。興許就是嬌兒累了,懶得聽你嘮叨罷了?!?/p>
皋陶想想確實也有理,回道:“可能確實是我多心了。只是最近禹公子治水到了涂山境內,我想,嬌兒的婚事或許有著落了?!?/p>
玉娘有些詫異:“可是近來治水頗有手腕的軒轅禹?是個父母雙亡的可憐孩子,陶哥如何看中了他?”
皋陶:“正是軒轅禹,這個年輕人是個能擔大任的可造之材。只是現在說看中,還為時尚早,一切,且等見過面再說吧?!?/p>
玉娘點點頭:“陶哥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不過嬌兒的婚事,也得看看嬌兒的意思?!?/p>
皋陶也點點頭:“這是自然的?!毖粤T頓了頓,看著玉娘又說到:“不過我的眼光向來錯不了,不然,怎么能娶到玉兒你呢?”
玉娘輕捶了皋陶一下,“這么大歲數了,老沒正經的……”
兩人談笑著走遠了。
大禹回去之后,如往常一樣整理山水形勢。然而腦海中始終繚繞著阿花姑娘的歌聲,和那雙清澈的眼眸。
與他從小長到大的隨侍阿熊進來時,看見的便是在斜射入窗牗的夕陽余暉里傻笑的大禹。
阿熊邊擺上晚餐邊問:“公子,今天可是有什么高興的事嗎?”
大禹回過神來,強作鎮定:“咳,無事?!?/p>
阿熊又想起來一事,問道:“公子,前日您說要拜訪涂山氏的族長,可需要我下拜帖?”
大禹怔愣了一下,往日里所有的思量與現實的壓力忽地又裹住了他。
他下意識開口想回復個“好”字,眼前卻又突然閃過那雙眼角帶血卻桀驁乖張的眼睛,忽然改變主意了。
“先不了,再過幾日吧?!?/p>
第二日大禹穿了阿熊的衣服就去皋陶家偷摸聯系上了“阿花”。
涂山嬌早就換上阿花的衣服,在院中走來走去,就差等在門口了。
兩人仿佛從市集里飛去了山中。
涂山嬌牽著大禹從花坡上跑過,落英繽紛;從林中野溪里穿過,瀉玉流金;又來到了曠閬無垠的山巔,四望眾山皆小,只有殘陽如火,霞光漫天,令人狂叫欲舞。
“啊——”涂山嬌率先在山崖上長嘯。是那樣恣肆狂放,無拘無束!她就像是這山的神靈,是自然一切美好的精魄。就像崖上呼嘯往來的風,掠過你的時候感受到了她的方向,追逐她的時候,她早已飄搖而去,散入無垠青空。
大禹的心莫名被觸動了,他想去追逐這縷風。
“啊——”大禹的長嘯聲加入進來。
涂山嬌眼神一亮,笑容更加明艷。
兩人高低起伏地又長嘯一陣,終于累了,雙雙跌坐在山巔上,心有默契地肩靠著肩。
大禹雙眼沒有焦距地看著遠方的落日,感慨到:“我從未有過,這樣的自由?!?/p>
涂山嬌心弦一顫,卻很快了然,心道:為人侍從,確實很難有自由。
涂山嬌側過頭看了看大禹,忽地將頭靠在大禹的肩上。
大禹顫了顫,全身都緊張起來。
涂山嬌也被帶得有些緊張,她試探地說道:“你喜歡,這樣的自由嗎?”
大禹的心跳快到呼吸緊迫,他的心底不加思考地已經有了答案,但是腦子忽然涌入了很多看不清內容的情緒,肯定的回答被阻止了。大禹的嘴唇嗡動幾下,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嚯地起身,留下一句:“我得回去了!”便倉皇逃開。
“誒——”涂山嬌在身后喊了一聲,然而大禹已經跑遠了。
沒有得到肯定的回答,涂山嬌當然是有些失落的。但是,追人不就應該死纏爛打,用盡全力嗎!涂山嬌想起阿娘講過的她追阿爹的英勇事跡,瞬間覺得斗志昂揚。
沒事,再努力努力!
涂山嬌給自己心里打氣。
涂山府上,一位仆人正在回復皋陶:“大人,小姐一早就換上阿花的衣服出去了,至今還沒回來。”
皋陶沉吟片刻:“知道了。今后派兩個人密切關注小姐的動向,如有異常,及時來報。”
一連幾天,大禹都刻意躲著涂山嬌。
每次涂山嬌來驛館找“阿熊”的時候,“阿熊”都被“禹公子”帶出去了。連帶著涂山嬌對這位“禹公子”好感直線下降。
阿熊這幾天總是能看見大禹發呆,時而眉開眼笑,時而眉頭緊鎖。他終于在第五天的時候忍不住問了:“公子,咱們來涂山這么多天了,您還不打算去拜訪皋陶大人嗎?您不是說要拉攏皋陶大人,咱們這樣怠慢,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們不重視???”
大禹如何不知道這些道理。本來按照原計劃,剛到涂山時便應該去拜訪皋陶,透露自己想要交好涂山氏的意愿,并且以正妻之位求娶皋陶唯一的女兒以示誠意的。
可是,他遇到了“阿花”姑娘。他忽然間不想讓自己的婚姻,也變成一場交易。
大禹問阿熊:“阿熊,你說人怎么能做到娶,或者嫁給一位從來沒見過,也不知道性格合不合適的人呢?”
阿熊有些疑惑:“公子不是正打算求娶皋陶大人的女兒嗎?”
大禹一噎:“可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阿熊更疑惑了:“可是公子之前不還說,只有娶了皋陶大人的女兒,涂山氏才會放心追隨于您嗎?”
大禹反駁道:“難道就要因為這樣,將自己交易出去,犧牲掉一生的幸福,去娶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嗎?”
阿熊撓撓頭:“公子您怎么急了?這不都是您說的話嗎?您說您從無依無靠的時候一路拼命到今天,終于有了值得別人投靠下注的本錢。您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有價值?”
大禹沉默了。他捂住眼睛,低聲說道:“是……是我說的。”
阿熊關心地湊近問道:“公子您不舒服嗎,最近總是不開心的樣子?”
大禹雙眼透過燭火,不知看向哪里,“我不想娶涂山嬌。”
阿熊有些愣了:“公子……”
大禹說道:“我有了別的,想娶的姑娘。她叫阿花,是個侍女……”大禹念到“阿花”的名字時,不自覺地染上笑意。
他還未說完,阿熊一聲急吒:“公子!”
“公子您可不能犯傻!您忘了您的責任了嗎?忘了您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今天嗎?就算您不想娶阿嬌小姐,也不能娶一位侍女呀?哪怕不靠聯姻擴大勢力,也不能讓國中的人看低了您呀!”
“侍女也是人,怎么就被看低了?!”
“公子!”阿熊再次急吒道。
大禹冷靜了下來,他收斂起所有的情緒,拍拍阿熊的肩膀:“放心,我明白的。明日一早你便去下拜帖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