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幾天,大禹只能是眼睜睜看著涂山嬌忙來忙去,黑眼圈一天重似一天,志愿者的衣服穿在身上莫名顯得空蕩了。大禹第一次埋怨自己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現在竟只能躺在床上。
涂山嬌倒是沒有多想,她最近太忙了,醫療站可以說是這個地方所有悲慘事情的集中地,她只恨自己能做的事情太少,有時常常都忘記吃飯。
但她最近確實覺得體力大不如前了,有時會突然覺得異常的冷,或者一陣一陣地冒虛汗。她本來不想理會,直到那天,她兩天來只正經吃過一頓飯,終于在傍晚時分兩眼一黑暈倒在病人的病床前。
醒來時大禹坐在她床邊,臉色黑得像鍋底,看見她醒來的那一刻鍋底上裂出了一道笑容。
大禹端起一杯水探身到涂山嬌面前,涂山嬌就著他的手喝了一些,隨后再次躺下。涂山嬌閉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虛弱和眩暈,無力地問到:“我這是怎么了?”
“你低血糖了。”大禹沉聲說到。
“嗤——”涂山嬌自嘲一笑,“低血糖?可真稀奇。”涂山嬌是真的覺得好笑,一位活了幾千年的上古神,居然低血糖了?這誰聽了不笑?
大禹笑不出來。大禹就這樣看著涂山嬌,眼神里的心痛和擔憂都要溢出來了。
涂山嬌一晃神,突然覺得好像在照鏡子。幾千年前,她是不是也是這么擔心大禹的?
她此刻的想法是:低血糖而已,又死不了,也太小題大做了。
那么,幾千年前大禹是不是也是這么想的?
涂山嬌就這樣看著大禹,愣住了。她太知道千年前自己內心的惶恐了。那時她看著大禹跛著腿,艱難地跋涉在泥水中;看著他披著蓑衣,雨水順著他微白的鬢角和眼角縱橫的皺紋流下;聽著他深夜壓抑的咳嗽,翻來覆去隱忍的痛哼聲……她也曾是這樣的神情,心痛,擔憂,恨不得把他遠遠帶走。
大禹沒有發現涂山嬌的異常,他在斟酌語句。前幾次都讓涂山嬌不高興了,這次他不敢直白地說。但又不得不說。
“阿嬌,你的身體真的需要休養,我們不能這么累了,好不好?”大禹溫聲細語地說到。
涂山嬌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鬼使神差地沒有嗆他,她側過臉,回了一句:“好。我會注意。”
大禹反而驚呆了,反常,今天涂山嬌柔軟得反常。但他理解為涂山嬌太過于虛弱,心里又疼了幾分,下意識揉了揉她的頭發,便去給她打飯去了。
從那天以后大禹奇跡般站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涂山嬌身后打下手,涂山嬌走到哪他就走到哪,涂山嬌干什么他都幫忙,涂山嬌趕也趕不走。
因為他的身體也沒好,反而讓涂山嬌不得不顧忌一下自己的工作量,一聲不吭的,涂山嬌也沒有以前那么拼命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涂山嬌習慣性伸手,卻沒有往常的繃帶遞上來。她回頭一看,似是想起來什么,若無其事地拿起桌上托盤里的繃帶給一個小朋友輕柔地包扎好,給小男孩拆開了一顆小糖果,遞到他嘴里,在他又哭又笑的“謝謝”聲中,摸了摸他的頭然后端起盤子離開了。
涂山嬌環顧了一下倉庫改建醫療站里,好像沒有大禹的身影。她嘴上雖然不在意,但心里還是嘀咕了一下:從下午開始,大禹就不見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涂山嬌甩開腦子里微微的失落,捶了捶酸軟的胳膊,再次端起托盤往下一個病床走去。
終于,太陽徹底落山,醫療站里為了節約電力,只有少數幾個手術室還供著電,其余地方都基本熄燈了。
涂山嬌拖著沉重的步伐,摸著黑回到了自己暫時的小房間。借著門口處微弱的燈光坐下,她長出一口氣,摸索著找到了桌上的水杯,微微一掂量就知道里面沒水了。她放下杯子,另一只手提起桌腿處的熱水瓶,想給自己倒一點水喝,可是手因為過度勞累,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熱水瓶很重,手抖得厲害,涂山嬌不得不先把瓶子放下,再站起來兩只手提。但是瓶子在放下的途中被接住了,“我來吧。”接著水杯被注滿之后推到了涂山嬌面前。
涂山嬌被嚇了一個激靈。雖然她是神,但這種“神出鬼沒”的行為神也會被嚇一跳。
“你干什么坐在這不吱聲?嚇人呢!”涂山嬌沒好氣地說到。
大禹一臉無辜:“我從你進門就起身了,這么大動靜你自己沒看見。”
涂山嬌累得不想跟他爭辯,直接換一個話題:“來我這兒干嘛?”
大禹點燃桌上的蠟燭,房間里的黑暗被驅散開了,粗糙的小桌邊籠罩下一圈暖色的光,輕輕地攏住了兩個人。
大禹揭開鍋蓋,露出熱氣騰騰的面條,然后擺出一雙筷子,把碗推到涂山嬌面前,興致勃勃地說:“算好時間剛做好,快吃吧,別坨了。”
大禹的眼里閃爍著燭光,光采熠熠。
涂山嬌被這一切驚住了。
大禹看她呆住,又把面碗往前推了推:“長壽面,你生辰,你忘記啦?”
生辰,涂山嬌僵住的記憶緩緩流轉起來,多么遙遠的名詞啊。那些年里,自己的生辰大禹一次都沒有回來過,她自己后來也想不起來過了。她在大禹的生辰時,總是做好一鍋濃濃的小米粥等著他回來,可是一直等到燭火燃盡,余灰沒有一絲光亮,他也從來沒回來過。
涂山嬌看著明滅的燭光,帶了些諷刺看向大禹。她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神色卻是冷漠的,“太晚了,禹。”涂山嬌伸手摁滅了蠟燭,室內重又陷入無邊黑暗,只有一縷蠟燭的白煙在空中無望地升騰,最后散去。場面重又冷清下來。
涂山嬌接著說:“五千歲的生辰不必過了吧。”
“你走吧。”
大禹的眼神暗了下來,他頓了頓,沉默地起身。
“等等,”涂山嬌說。大禹驚喜轉身,卻聽見涂山嬌接著說:“你的面端走。”
大禹牽了牽嘴角,強壓下心底的酸澀,端起碗走到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說:“我還給你領了志愿者站的晚飯。別忘了吃。”說罷帶上了門。
涂山嬌看向桌子一側日常發的堿水面包和牛奶,嘲諷似地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誰。她伸手把牛奶拿了過來,發現牛奶竟然是溫熱的。涂山嬌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牛奶,猛吸了一口,借著牛奶咽下了喉頭翻涌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