廩君忘記他是怎么回來的了。巴族的百姓也不知道自家的首領與神明談得怎么樣,只知道他渾身濕透地回來,然后將大祭司叫進了帳中。
“廩君,還是先喝一碗姜湯,避免著涼。”大祭司捋捋自己的胡須,擔憂地看著面前年輕的首領。
“大祭司,我剛才見過鹽神了。”廩君頓了頓,溫涼的觸感一閃而逝。他壓下念頭,接著說:“鹽神只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大祭司也被這幾日的困頓磨得有些煩躁。他追加了一句:“無論什么條件我們都能答應,只要她不再阻攔我們。”
廩君又頓了頓,他眼神復雜地看著對面的長者,說道:“鹽神想要我留下來……”
“……什么?這怎么可以?!”大祭司看著廩君,敏銳地看到了他眼里的左右搖擺,大祭司顫抖著聲音問:“您不會答應她了吧?”
廩君擺擺手:“暫時沒有,我說我還需要思考。”
大祭司長出一口氣:“沒答應就好。您可是我們的希望,怎么能留在這兒呢。”
廩君小心地看了一眼大祭司,一字一句地說:“我在想,與其這樣僵持……不如答應她,我留在這里……我相信巴族在您的帶領下一定……”
“荒唐!”大祭司怒不可遏地打斷了廩君的話。
“大祭司……”
“務相!”大祭司這下像是動了真怒。
廩君被這一聲震得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艱難地回了一句:“三叔……”
此時對話的兩個人已經從首領與大祭司的從屬關系,變成了叔侄。廩君沒法不尊重這個從小照顧他長大的三叔。
“務相,巴族現在就是生死存亡之境,你要拋下你的責任嗎?”巴途語重心長地說。他的感覺沒錯,自己這個傻侄子說不準已經動心了。
巴途接著說:“就算暫且不論整個部族,就只說赤穴,你居然想撂下你父親給你的擔子,任由那四個黑穴小宗騎在我們赤穴主宗頭上嗎?!”
務相正沉默,帳簾突然一撩,巴虎闖進來說:“大祭司說得對!廩君您不能拋下我們,我們愿一生追隨您!”
首領帳前的騷動一點點擴散開去,不多時整個部族的人都陸陸續續知道了廩君的困境。有些已經熄滅的帳篷一個一個有了光亮。
廩君的帳篷在稍高一點的位置,他因為門口聚集的越來越多的人不得不走出來安撫。他只看見原本漆黑的夜里散落在河灘的小帳篷如星辰般一個一個點亮,匯聚起了不遜于銀河的光輝。
耳邊還有百姓“愿一生追隨廩君”的呼聲,呼聲最開始零零星星,后面竟混合成一股洪流,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一浪高過一浪的“愿一生追隨廩君!”的聲響。
廩君胸中氣息一陣鼓動,一股英雄氣再次充滿了他的大腦,他抬抬手壓下洶涌的呼喊,運足中氣說到:“我巴務相在此立誓,一定會帶著大家找到新的家園,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
“好!——”
戰況持續了幾日。
巴族的戰士們手持弓箭不知疲倦地射向江上遮天蔽日的飛蟲,飛蟲的尸體如黑雨般落下。但是江上的蟲子看起來一點沒少。
“不行啊,這蟲子根本打不完!”一位戰士沖著小隊長喊到。
“鹽神的真身根本找不到,只要她還活著,我們就永遠殺不完這些蟲子。”大祭司看著現在的局面,憂心忡忡地說。
廩君看著戰士們臉上的疲憊和麻木,心里終于下定了決心。
入夜,廩君盤坐在山林的一塊青石上。
他向著空中說到:“鹽神,我答應你了。我同你成婚。”
鹽神果然從虛空中緩緩現出身影,笑意盈盈地欣賞自己的“戰利品”。
廩君在林中開辟了一塊空地,用砍下來的樹搭起了房子。
鹽神坐在邊上的大樹樹枝上搖擺著腳看著。她說不想讓自己的家有別人插手,廩君便答應一個人為她們造一個小屋。
主屋這兩天已經都搭起來了,廩君抱著一捧短木準備做柵欄。
他走到鹽神坐著的樹邊,抬頭說:“你別晃悠了,小心掉下來。”
鹽神嘻嘻笑到:“我就晃。”說著動作幅度更大了,結果一個失衡,整個人向后倒去。
廩君大驚失色,拋下短木張開雙臂作勢要接。
誰知一縷水光輕柔地掛在了樹枝上,鹽神倒掛下來,晃悠在廩君頭頂:“你擔心我?”
廩君惱羞成怒收回手說:“誰擔心你。”轉身欲走。
“好吧,那我只能掉地上了。”說完廩君只覺得余光里人影下墜,他張惶地回身穩穩地接住了鹽神。
鹽神眼里亮亮的,她伸手摟住廩君的脖子,“嘻嘻你真是個好人。”說完在他臉頰上清啄了一口,然后“砰”地化作水霧,旋了一個圈再次坐到了樹上。
廩君和鹽神好像真的過起了日子。但就是微微有些許不同。比如他們新婚當夜,當然是沒有太多的繁文縟節,就直接進入洞房了。
廩君坐到床邊,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就聽見鹽神問道:“我們這樣就算結婚了嗎?”
廩君微微有些緊張地說:“是的。”
“那你是不是就會一直陪著我了?”
“……丈夫都會一直陪著妻子的。”
“好誒,終于有人一直陪著我了,真好!那我們一起睡覺吧。”
廩君只覺得臉頰溫度升騰。可是還沒等他平復心情,就聽見了身邊人平緩規律的呼吸聲。鹽神已經睡著了。
廩君:……
廩君大為震驚。但緩緩回過味來,只怕這人不只是從哪學到了結婚這個詞,其實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是個孩子。廩君在心底笑著搖搖頭。他也緩緩在鹽神身邊睡下了。
之后每一天都很平淡。他們就像一對平凡的新婚小夫妻,天天膩在一起。廩君從小自立,他做飯,灑掃,點香,彈琴都會。可以說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鹽神這段時間被他照顧得都有點找不著北了。
“你對我真好,比我哥對我還好。”
鹽神現在多了一個愛好,她喜歡掛在廩君的胳膊上蕩秋千。每當她亮晶晶的眼睛眨巴著眼看著廩君,廩君就無奈地嘆氣一聲,然后伸出胳膊,拳頭上舉,鹽神就笑嘻嘻地雙手掛在他的上臂蕩秋千。
鹽神邊蕩邊說著。廩君心頭一動,問到:“你還有個哥哥么?怎么這段時間沒見他呢?他是不是對你不好?”
“哥哥對我可好了,我想要什么他都給我!不過,哼!我不過是說了兩句讓他別逼洛神姐姐,他就給我安排了這條鹽水,說什么我長大了,等結婚就會明白誰才是能永永遠遠的人。明明說好要一直陪著我的……我再也不要看見他了!”鹽神氣鼓鼓的說到。
鹽神說完,看著廩君看似豪氣,實則眼底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到:“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吧?”
廩君溫柔地笑了:“當然。”只是在鹽神看不見的角度,他眼底的神情有些復雜。
鹽神滿意地抬頭,高傲地說:“就算你不想,我綁也會把你綁在身邊的!”
廩君只是笑笑,他仍就“隨意”地閑聊道:“你哥哥是誰呀?我們或許是應該去拜訪拜訪?”
“哥哥呀,用你們的話來講,都叫他河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