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晚晚的魂體這段時間一直飄在空中,她看到了全過程。心底暗自琢磨:原來這個鹽神是河伯的妹妹。可是河伯老是陰魂不散地纏著自己干嘛呢?
不過弓晚晚此時神魂有些不穩定,她沒有能力在這個想法上繼續下去,不受控制的,她的思維又跳開了。她看著房中狀似親昵的兩個人,搖搖頭想著:這兩個人,一個是虛情假意,一個是啥也不懂,眼看著就是一段孽緣呀。唉傻妹妹呀,他在套你話你看不出來嘛?
弓晚晚急呀,她可能是高禖神當得有職業病了,見著不清醒的戀愛腦真想上去給她搖醒。
不過弓晚晚轉念一想,鹽神作為水神,一般人還這沒法傷到她。別說廩君現在還沒成神,就算成神了,只要一擊沒有打中要害,水神有無數的辦法可以脫身。這可能也是鹽神這傻妹妹一點沒有防備的原因吧,畢竟陰謀在實力面前不堪一擊。
但是弓晚晚隨著時間推移,已經越來越不清醒了。她一時記得自己是弓晚晚,一時又覺得自己是鹽神,記憶里總感覺一點點在丟失些什么,但她又察覺不出來。
如果此時還有另一個視角的話,就能看到弓晚晚的魂體與鹽神在逐漸合體。或者換一種說法,弓晚晚在被幻境中的鹽神吞噬。
鹽神發現廩君有些鬼鬼祟祟,他好像瞞著自己在干什么事。
在她著意觀察下,發現廩君在編一條紅繩。加雜了五彩線,還有一顆璀璨奪目的漂亮石頭。
他一定是聽自己說喜歡漂亮石頭特意為她做的!
鹽神美滋滋地想:既然他想要給自己一個驚喜,那她就配合著不拆穿他好了。
可是她左等右等,等了好多天也不見廩君送給她。可他明明已經做好了,這個人在搞什么?!鹽神有些生氣。
她決定逼廩君一把。
同時,大祭司也在逼廩君一把。
林中,廩君正在打獵。鹽神已經恢復了每日巡游鹽水一圈的工作,廩君也每天進山補充一些生活所需。
“廩君,不知道您還在猶豫什么!”
“時候未到……”廩君看著眼前的兔子,小聲說到。
兔子傳來大祭司的聲音:“廩君,部落中已經有不少的人開始生病了。這里食物和水都不合適,拖得久了會死人的。廩君當盡快決斷!”
“……好的我知道了。”廩君一箭射中飛鳥,提溜著回家。兔子慢慢跳走了。
廩君做好了一桌菜,正等著鹽神回家。他此時坐在桌旁摩挲著手中的紅繩項鏈。
他知道自己不對勁,他因為自己的私心,一再拖延。他突然不想結束這樣平靜的生活,突然想拋下所有的責任就像現在這樣和鹽神終老。
他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不是就像他這樣,但他知道自己動心了,從見第一面就動心了。他想和鹽神長長久久。
可是鹽神……唉,廩君嘆了一口氣,她什么都不懂。萬一她只是一時新鮮……
“想什么呢?”鹽神的聲音忽然出現在他耳后。
廩君不著痕跡地把手中的紅繩往懷中一藏。
鹽神一旋身已經嬌俏地坐在他腿上,軟軟地抱住了廩君。
廩君近來已經習慣了這些摟摟抱抱,反正鹽神也不會干別的。他一邊說著沒想什么,一邊摸了摸鹽神頭發。
鹽神悶悶地說到:“我感覺你有事兒瞞著我。”
廩君心頭一跳,沒來由地心底慌亂,難道她知道了?廩君壓下了面色的不自然,說到:“怎么會……”
然后懷中一涼,鹽神又是一個旋身站起來,手中卻拿著那條紅繩,說到:“那這是什么?不是做給我的嗎?”
廩君也站起身,伸手想奪過紅繩,口中說到:“怎么會,自然是做給你的。只是它還有些瑕疵,我還想再改改……”
鹽神當然不會讓他搶到,她將紅繩放在掌心仔細端詳,然后看著廩君,眼神亮晶晶的,“我覺得這樣就很好,我很喜歡!”
廩君心底涌起難言的復雜。他欲言又止地看著鹽神,看著她手里的紅繩,緩緩下定了決心。他面色再次覆上柔和溫潤的樣子,眼底卻凌厲了起來。他朗潤的聲音響起,有些涼:“喜歡就好,那我幫你戴上。”
鹽神此刻是滿懷歡喜,自然沒有注意廩君的神情。她乖乖地站在那兒,廩君接過紅繩項鏈,雙手繞過鹽神的脖頸在后面挽了個結,然后寶石自然墜下。廩君調整了一下寶石的位置,盯著寶石淺淺笑到:“這顆寶石就像我愛你的心,所以一定要垂在離你的心最近的位置,就像我一直陪伴著你。”
如果弓晚晚還在一邊,她或許能聽出來廩君溫柔的聲音背后,微涼的情意。但她此時已經完全和鹽神融為一體了。
鹽神,或者說弓晚晚當然是陷在了溫柔的陷阱里,她戴著項鏈柔柔地轉了幾個圈,裙袂飄揚,如江水流動。
鹽神蹦過來拉起他的手,笑著說:“以前哥哥也送我很多東西,但這是第一個別人親手做給我的,你真好,我現在最喜歡你了!”然后輕輕地吻了一下廩君的臉頰,然后坐在了廩君旁邊,看著一桌豐盛的菜肴夸張地說:“哇——都是我喜歡吃的菜!”
廩君眼神波動,他失神地撫上自己的臉,這是她第一次親他。
廩君看著歡天喜地地邊吃邊夸耀他廚藝的鹽神,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鹽神毫無察覺,看他愣著,夾起一筷子肉塞進他嘴里,廩君也毫無防備地張開嘴咬住。鹽神的眼睛在院中月色里亮得驚人,廩君永遠會記得這樣一雙如秋水般澄明的雙眼。他好似聽見耳邊有鹽神的聲音:“這個好好吃!你也多吃點~”縹縹緲緲的,絲絲縷縷的纏繞進他心里。
廩君和鹽神“熱鬧”地吃完了這一頓飯。吃完后鹽神拉著廩君仍舊坐在院中,她抱著廩君的胳膊,頭靠在他肩上,兩人都靜靜地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背影是說不出的靜謐。
鹽神覺得今天不一樣了,她說不出來是哪里的變化,但她覺得自己好像隱隱有些明白了哥哥的話。她想,這次不僅是想讓廩君永遠陪著她,而是她也想永遠陪著廩君。她們就這樣,一直一直在一起。
廩君將頭往鹽神的頭上靠了靠,自從鹽神收下項鏈后,他便有些渾渾噩噩。在鹽神沒有靠住的另一側,廩君的拳頭攥得青筋暴起。
他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扯下那條項鏈。
這樣的月色下,他想,希望這個晚上永遠不要結束。
在鹽神看不見的角度,他的眼神哀泣得見者落淚。
但是第二天終究還是來了。太陽以不可抵抗的偉力從地平面上躍起。鹽神抱抱廩君,神情露出些留戀:“真有些舍不得走……”
廩君聽得這話渾身一震,他不管不顧地一把抓住鹽神的胳膊。但是門口跳來一只兔子,冷冷地看著他。廩君渾身猶如被冷水當頭澆下,他仿佛失去了一切力量。
鹽神看著他的失態,也沒有懷疑,嘻嘻笑了一下:“知道你也舍不得我,所以我會快些回來的。”說完便飛身離去了。
兔子依舊沒走,直到廩君沙啞著嗓音說:“準備吧。”兔子這才一蹦一跳地走了。
鹽神在巡視中,看著身上項鏈在陽光照射下發出的璀璨的光輝,更歡喜了。她在云頭一邊晃悠,一邊拿著寶石對著太陽玩影子,看它在云上暈出彩色的光。
鹽神正玩著,忽然岸邊集結起了大批的人馬,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他們要渡河。
這不是巴族人嗎?鹽神辨認了出來。真給廩君找麻煩。鹽神心想:要不是廩君說他有責任帶領他們,她真想讓他們過河去自生自滅。
鹽神嘆口氣,既然廩君說這些人不能離開他,那便幫他一把吧。
鹽神一揮手喚起大霧,隨后化身千萬飛蟲彌散在大霧里,仍舊是老招式。
鹽神的真身藏身在飛蟲之中,心想這場鬧劇可真耽誤時間。
人群果然一陣騷動。鹽神不由加大了法力。但是人群往兩側分開,留出了一條通道,一個人緩緩走向江邊。
廩君?他自己來解決麻煩了?鹽神歡喜地想著。今天的廩君換下了平日的短褐穿搭,重新換上了華貴的首領袍服,顯得氣宇軒昂,也顯得陌生。
鹽神忽然有些心慌,在飛動間,寶石的光亮閃了一下她的眼睛。
就在此時,廩君揮手現出一把神弓,于剎那間張弓搭箭,凝聚天地之力毫不猶豫地射向了千萬飛蟲中唯一掛著紅繩的那一點!
“咔嚓!”寶石碎成了無數晶體,在驟然出現的陽光照射下,散做了無數的七彩琉璃世界。
天空瞬間一片清朗,煙塵頓消,飛蟲霧散,因為支持它們的法力失去了源頭。
鹽神只余光里看見亮光一閃,便是鉆心的劇痛,痛入四肢百骸。
心好像是碎了。那是她的神力本源。
她在墜落中穿過了散在身側的琉璃世界,還在下意識地抓回拼湊這“第一個別人親手做給她的禮物”,可惜身軀消散,自然無形,無力,挽回。她在尚未明白、不敢相信發生了什么的時候,便已經閉上了雙眼。
“晚晚!弓晚晚!你醒醒!”鹽神的腦海中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從沒聽過,但怎么又有點熟悉。
誰在說話?弓晚晚是誰?鹽神混沌地想著。
她的手腕處白光一閃,強硬地牽扯出幾縷神魂便再次隱沒。
鹽神落入了水中。鹽水仿佛感受到了主神的離去,無數的靈力紛涌而來,卻再也進不去她的身體。她只覺得自己在混沌中下墜,下墜,墜了好久好久……
墜過了千年的時光,最后落入了現世的祭臺。
河底瞬間神光大亮,鹽水再次瘋狂,它能感受到自己的神明重臨!河水中的靈力如巨龍般沖入祭臺上的身體,這一次身體不再抗拒,神力一點點充盈起來,竟緩緩升起,飄在了虛空之中。神力的形態再次變換,圍繞著身體纏繞盤旋,最后形成了盤龍之態,龍頭向下一頷,完全包裹住了其內的身軀。
剛才還在戰斗的六個人同時住手。河伯欣喜欲狂,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廩君眼里滿是渴望,卻又充滿苦澀。
大禹他們四個人對視一眼,心緩緩沉底。
等待沒有太久,只是須臾間神力便散去,光團中的人睜開了雙眼。
她初時有些迷茫,然后一點點定神,一個個看過面前的人。
突然間,她定格一瞬,一抬手,神力便匯集起一張藍金色神弓,同樣沒有一絲猶豫的,她張弓一拉,弓上便自動出現了一支水箭。
“嗖”的一聲,水箭穿透了廩君的心口,射向了無垠海底,“轟隆”一聲巨響,水箭的余力仍然炸開了數座海底山峰,可見力道之大。
在場的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廩君口中溢血,撫著心口緩緩跪倒,眼神卻沒有一刻離開她。
河伯一喜,放下了所有忐忑,大聲到:“妹妹!你終于醒了!”河伯最后竟也有些哭腔。
鹽神轉頭看向河伯,看到河伯的喜極而泣,她的神情終于有了變化,她面色一垮,委屈至極,她沙啞著喚出一聲:“哥哥……”然后眼前一黑,暈倒在河伯懷里。
河伯緊緊抱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妹妹,再也沒有看其他人一眼,藍光一閃便消失在鹽水。
“站住——”大羿還要再追,涂山嬌卻伸手攔住了他。
其他三人都看向涂山嬌,涂山嬌低聲到:“晚晚的氣息還在,但極其虛弱,我們不能急。”
嫦娥微微松了一口氣,她點點頭。然后轉頭看向一邊好像死了的廩君,皺起了眉頭。
“需要救他嗎?”嫦娥終究還是心軟些。
大禹是知道廩君和鹽神之間大致發生了什么的,所以他沒說話。
涂山嬌雖然不知道,但是看鹽神如此行為,肯定是廩君曾經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事情,所以她也沒說話。
大羿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想起剛才他們對打時廩君正氣凜然的神力,覺得為著他曾經的奉獻,倒是可以一救。大羿嘆息一聲,正想出手,廩君卻自己顫顫巍巍站起來了。身上滿是血跡,但氣息卻并沒有過分虛弱。
大羿震驚:“你被一箭穿心,怎么會沒事?!”
然而等廩君徹底站起來,眾人都看見了,他空蕩蕩的心口。
廩君似哭似笑:“我在成神的時候,就是沒有心的。”
其他四人看著狀似癲狂廩君,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