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廩君果然安排了多支小分隊開始一一探查,地形,水源,周邊資源,是否有其余族群等等,都需要考慮清楚,這樣下來,有結果也得是三五日之后了。
這幾天鹽神除了每晚再來問一下,白天在廩君的帳篷門口可能忽然多出一些瓜果、鮮花、甚至活生生的分外可愛的小肥鳥。其余時候竟然沒有過多糾纏。
廩君每次只是沉默的收下,但慢慢的連他也開始有一絲說不出的期待——能夠在這里留下來?
但天意似乎總要和人作對。
他們探查出來的結果是此地根本不宜久居。事實上也不用等著探查結果,他們在這幾天內已經有多種癥狀表明鹽水附近根本不利于久居。
喝的水令人更加口渴,精神亢奮,土質還特別容易崩塌,經常住著住著滲水,有一天還忽然發生了山體塌方的情況,好在沒有砸到人。
五天后的晚上,廩君只能遺憾地告訴鹽神,他們不能在這里久居。
“為什么?這幾天你們住得不是好好的?就不能留在這里嗎?”鹽神難以置信。
廩君這些天已經習慣了用更簡單直接的方式和鹽神對話,他說:“可是如果我們長期住在這里,大家會活不下去的。”
“活不下去就死呀,天底下都是這樣的道理。你們這些天不也殺了好多生靈。”鹽神不理解。
廩君大為震驚,這下輪到他不理解了,這么冷酷殘忍的話語真的是眼前這個天真的人說出來的。
廩君心腸慢慢冷硬下來,他嚴肅地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們要活,所以它們必須死。”
鹽神還是第一次看到廩君這么嚴肅的樣子,她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忽地粲然笑了:“你果然很合我的胃口,不愧是我喜歡的人。”
廩君此時只覺得面前的人陰晴不定,極度危險。他收起自己微小的心動,拿出了作為部族首領的外交態度。禮貌但堅決地表達了他們明天一早就會啟程的決定。
鹽神也不再廢話,她眼波流轉,丹唇輕啟,落字如珠:“你們走不了。”說完嫣然一笑,又消失了。
廩君暗道不好,果然第二天,仍舊是漫江大霧,飛蟲蔽日。
廩君想再找鹽神商量,但是鹽神一連幾日都不再出現。
而每一天,只要他們想要渡江,依然是昏天黑地的狀態。
廩君怒氣一直積攢,又過了幾天,他晚間沖到江邊,大聲喊到:“鹽神!鹽神你出來!鹽神!你出來!”
他從上游喊到下游,巴族的人此時早已知道是鹽神在搞鬼,只是神明的力量又怎么能是他們可以抵御的。巴族的百姓們只能在夜色中暗自祈禱,希望他們年輕有為的首領能像從前一樣帶領他們走出所有的困境。
廩君見鹽神毫無回應,毫無察覺地一點點走進江心,江水沒過了他的腳踝,又沒過了他的膝蓋,沒過了他的胸膛,眼見就要沒過他的脖頸。廩君只是一味地喊,多年來的教育讓他絕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但這一次他好像全都忘了。連他也不敢細想,自己到底哪里來的底氣。
河水觸到下頜,“鹽神你出……”廩君話還沒說完,忽聽得空中傳來熟悉的聲音:
“就這么想我?”語氣一如既往地親切。
廩君聽得終于有回應,哪怕前方空無一人,他也趕緊對著空處義正言辭地問到:“鹽神這些時日一直阻攔。務相想問一句,鹽神到底想要怎樣才能放過我們?”
空中仍舊用稚拙的,天經地義般的語氣回答道:“我想要你呀。我一直都想要你。”
廩君噎住了。他復雜地看著空處,現在他可不會真的將對面的人當成天真不諳世事的姑娘來對待了。
是,她或許天真。可她的手段更像是生來就有。她看似親切,實則極致冷漠;看似隨性,實則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看看,他們整個部族,此刻不正是被對方輕易玩弄于股掌之間嗎?
廩君還在思考,水流帶來的觸感卻忽然放大起來。浸沒在水下的每一寸肌膚都被無處不在的水流輕柔地撫過,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像是絕佳的挑逗,又像是江水本就該這樣流動。
廩君無處可躲,無法可避,不能言說。
他強自忍耐,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鹽神所言,我……我會認真思……思考,盡快給……鹽嗯……神答復!”
然而對方不想就這么放過他,水下明明無形無狀,他卻真真切切感到一具柔軟的軀體貼了上來。廩君氣息大亂,再也無力站穩,整個人跌落在水中,往水下沉去。
廩君下意識閉上眼,在下墜中正想蓄力調動白虎血脈,嘴上卻突然一涼,像是一個吻。
他忽地睜眼,以為面前仍舊是無形無相,然而一張多日不見的笑顏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
仍舊是精致玲瓏,仍舊是生機勃然。是天生就有的極致的吸引力,是自由,是青春,是逝去的所有美好,是永不回頭的舊日時光。
廩君看著這張臉,忘記了他原本的動作,任由鹽神巧笑著勾住他的一根手指。
“跟我來,我帶你看看我的家。”
廩君便鬼使神差地在一根手指的力量下,癡癡地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