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春風是個貪睡的孩子,揉著惺忪眼掀開霜被。待它慢吞吞洗罷臉,朝陽已為云朵鑲好金邊。
玉蘭枝頭的花苞卻醒得早。
綠茸茸的萼片裹著三瓣白玉,像少年微抿的唇,含著未說破的春訊。
昨夜八點四十分,我牽著貝貝與可樂遛至小區門口。臺階上人群蟻聚,眼鏡大姐扶鏡嘆息:“圍墻拆作亂石陣,路成了怎么走?”
路燈下瓦礫猙獰,水泥斷茬犬牙交錯。我的毛孩子卻豎起耳朵,牽引繩忽地繃直——
貝貝金毛抖成霞帔,可樂泰迪躍如黑丸。它們回眸時尾巴搖出漩渦,瞳仁里映出我的遲疑,旋即化作堅定。
亂石深處忽現深坑,幽暗如大地豁開的喉。
正進退維谷,坑底浮起兩團移動的螢火——原是少年抱磚的身影在晃動。汗濕的額發貼住眉骨,校服袖口抹成泥地圖。
“能過嗎?”我朝坑底喊。
“正給你們鋪橋呢!”清亮童聲撞上石壁,濺起回聲。
毛孩子引我踏上磚橋。粗糲的紅磚尚帶余溫,間隙里沁著少年掌心的汗咸。回望時他們仍佝僂如搬運光的蟻,將殘缺的夜,
一磚一磚補成通途。
這豈止是路?
分明是少年以脊梁為墩、熱忱為漿,在混沌中澆筑的虹橋。他們揚起的稚嫩臉龐,比所有路燈更亮——
當城市在藍圖里沉睡時,
少年正用肉身搭建黎明。
玉蘭香漫過石橋時,春風終于完全清醒。
而我總在此時想起另一個二月——
五歲那年晨起,父母的身影突然蒸發。奶奶的針尖正刺透紅條絨布:“他們回城供你哥讀書啦。”
布料上撒著藍星星、黃月亮、橘太陽,針腳卻走得又密又急,仿佛要縫補突然塌陷的天空。
如今我懂得,所有離別都是磚石:
父母搬起生計的磚,墊高兒女的未來;少年搬起善意的磚,墊平人間的溝壑;
奶奶當年縫進的每顆星辰,
都是留給孫輩
穿越長夜的
碎鉆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