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窗欞時,梁上傳來清凌凌的啁啾。
六粒水音兒滴溜溜打轉,在堂屋梁木間碰出粼粼波光。
“奶奶您聽!小燕子的歌比昨天更齊整了。”
奶奶仰起銀絲覆額的腦袋,笑紋里漾著蜜:“昨兒四個黃嘴兒,今早又添兩粒絨球。”
我踮腳望去,巢邊果然探出六張鵝黃的喙,嫩舌如顫動的花瓣。
“宮殿夠住么?”
爺爺煙桿點向梁側:“瞧見沒?大燕正趕造新廂房呢。”
兩根草莖斜插在濕泥間,翠葉還凝著露——那新巢已初具月牙的輪廓。
“過兩日銜泥連廊,兩巢便通了氣兒。”爺爺吐出的煙圈,悠悠纏上椽木。
奶奶補著藍布衫,針腳追著話頭走:“這陣子大燕要累折翅嘍!得銜千百趟吃食,嘴對嘴渡給小的。”
她忽然停針望巢:“夜里還得暖著光溜溜的崽,用胸脯當小火爐,焐出絨來才好追春風。”
我朝梁上輕語:“快長硬翅膀呀,外頭有沾露的草尖,溪澗跳銀光的魚秧……”奶奶的針尖劃過我鬢角:“急啥?我家小鈴鐺不也在暖巢里,笑盈盈地抽條?”
穿堂風忽地拂動簾櫳。
院里的南瓜藤蔓倏然起舞,闊葉輕拍著青皮小瓜,宛如母親拍哄襁褓。蔓須在風里勾出五線譜,哼著:“睡吧,金疙瘩,日頭曬著腳丫……”
蟬鳴在槐蔭里拖長金線時,忽見兩剪玄影掠入——
大燕穿過炊煙,羽翼掃過盛開的葵盤,攜回滿喙草蟲。
梁上霎時炸開清亮的混響:雛鳥討食的短促高音,親鳥喂哺的綿長低鳴,融成一片流動的月光。
奶奶的頂針在笸籮里旋出銀暈。
梁上梁下的笑聲撞個滿懷,
震得梁間新泥
簌簌落下
春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