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們搶小鈴鐺來嘍——”
兩個身影卷著寒氣撞開門簾。胖的那個如剛出籠的暄饅頭,瘦的似秋風(fēng)里的蘆葦桿,一左一右陷進奶奶身側(cè)的棉墊里。
老人枯手點過兩張紅撲撲的臉:“這是你二堂姐,瘦的是大堂姐。”炕沿的笸籮中,正納的鞋底停住針腳,“瘋丫頭們要拐我寶去哪?”
胖二姐把下巴擱上奶奶肩窩,呼出的白氣濡濕了老人鬢角:“就……后河沿。”聲如蚊蚋。
“可仔細著!”奶奶突然攥緊我的手,“去年王老三家孫子……”
“丟不了!”大堂姐拍響胸脯,補丁棉襖震起細灰。
胖二姐直接伸手拽我:“姐兜里有炒南瓜子!”
我卻鉆進奶奶衣襟后,只露眼睛偷瞄。
粗糲掌心忽然托住我腳底。奶奶俯身為我系鞋帶,灰布綁腿在腳踝纏出蝴蝶結(jié):“去吧,讓野風(fēng)把魂兒吹透亮。”
身子忽地騰空,落進胖二姐的柳條背簍。篾條硌著腿,視線隨她步伐起伏:土路如黃綢抖動,奶奶揮動的手臂縮成風(fēng)干的棗核。
“快到了嗎?”
“瞧見河堤的酸棗樹沒?”她喘氣噴出白煙。
堤岸豁然洞開時,北風(fēng)正卷著冰碴抽打河面。
渾濁的河水裹著碎冰奔涌,水沫濺在枯草上凝成霜劍。大堂姐突然蹲下解棉襖盤扣:“坐穩(wěn)了,小秤砣。”
兩件開花棉襖鋪成氈墊,我被裹成青蟲繭子。她們褪去棉褲的動作利落得像剝玉米——
單衣下的小腿凍出雞皮疙瘩,布鞋甩在岸邊如擱淺的船。
冰河吞沒腳踝的剎那,二姐牙縫里迸出嘶聲。
她們蹚進漩渦,鐵皮盆在激流中叮當(dāng)亂撞。水沒過膝蓋時,瘦大姐一個趔趄,胖二姐急拽住她胳膊,冰凌在棉褲腿劃出血口子。
我縮在棉襖堡壘里,聽見風(fēng)撕咬布面的嗤啦聲。隔著眼睫上的霜花,只見兩個單薄身影在鉛灰色河面晃動,像兩株被狂風(fēng)揉搓的蘆葦。
歸途是胖二姐抱著我走。她頭發(fā)凝滿冰珠,我伸手去摳,冰粒在指腹融成水滴。她頸窩散著寒氣,心跳卻透過棉布撞在我胸口:咚、咚、咚,像在捶打凍僵的土地。
那夜夢里燜小魚在鐵鍋滋滋作響,玉米餅煳香竄進心窩。
我蜷在炕角裝睡,任香氣纏繞——
有些溫暖太燙,
會灼傷捧出它的人
凍裂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