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五的晚上,快九點了。寒氣在夜色中凝成白霜。肖修明、潘金財、田樹三人拉開了亮著昏黃燈光的大棚門簾,一股混雜著泥土和植物清香的暖濕氣息撲面而來。
“呵,這菜棚里還真暖乎呀?”肖修明縮著的脖子舒展開來,感嘆道。
撲入眼簾的,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意。層層疊疊的黃瓜秧葉,沿著竹架子攀爬而上,織成一片濃密的綠幕。翠綠的藤蔓間,嫩黃的小花水靈靈地探著頭,像一張張綻開的笑嘴。“喲!還有黃瓜呢!”肖修明驚喜地數起來,“一根、兩根……五根、九根……這一排架子能長多少根呀?”
“四十到五十根吧,”田樹熟練地回答,順手推上了墻邊的電閘,“這是六米長的秧架子。咱這大棚總長一百二十米呢。”
“嗡”的一聲輕響,瞬間,細密的人工雨花噴灑而出。清涼的水珠跳躍在油綠的黃瓜葉上,又順著葉脈滑落,滴在那一根根碧綠修長、頂著嫩黃花蒂、渾身帶刺的黃瓜上。那些黃瓜宛如翡翠雕琢,掛著晶瑩的雨露,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滴滴答答的水聲,在寂靜的大棚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綠葉與果實間在竊竊私語。有些黃瓜害羞地藏在肥大的葉片底下,連那頂上的小黃花也躲得不見蹤影了。
肖修明看得入神,轉過身,眼里帶著對田樹這個“行家”的敬慕。他剛想邁步,低頭一看,嶄新的皮鞋已經沾滿了濕漉漉的黑泥。“看我這鞋!”他懊惱地跺了跺腳,“成泥坨子了,不好走……”潘金財也抬起腳,他的皮鞋同樣狼狽。兩人站在棚門口灌進來的冷風里,使勁在水泥門檻上蹭著鞋底的泥。這時,他們抬眼看見了田樹——他腳上蹬著一雙高筒的防水膠鞋,正穩穩地站在濕潤的泥地上,只有他此刻是腳底干爽暖和的。
對比之下,肖修明和潘金財感覺腳下的冰冷透過濕透的鞋襪直往上鉆,想到外面正是三九嚴寒,那股寒意簡直像細密的冰針扎進骨頭縫里,難耐得很。
“肖經理,”田樹似乎沒注意到他們的窘態,熱情地指著大棚深處,“咱們再去看看西紅柿那邊?那邊跟這邊一樣有地暖管道,暖和著呢!一會兒你們看哪個好,摘幾個帶回家嘗嘗。咱這種的西紅柿,個頂個都是沙瓤,面嘟嘟的,純綠色,放心吃!”他笑呵呵地說著,語氣里滿是友善和自豪。
“我說田樹,”潘金財搓著凍得發麻的手,沒好氣地打斷他,用手指先點了點凍得齜牙咧嘴的肖修明,又虛虛地點了點田樹的腦袋,“今兒能饒了我們哥倆嗎?我們這腳底下像踩著冰溜子,那股子寒氣直沖天靈蓋……”他嘴里發出“咝咝”的聲音,接著故意惡狠狠地比劃著:“你小子欠揍!真想大嘴巴扇你!”田樹一愣,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前仰后合。他藏在心里那點“看你們穿皮鞋出洋相”的小小惡作劇心思,被潘金財一語道破。
肖修明此時正抱著沾滿泥巴、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手使勁摔著,十根手指尖都凍麻了,鉆心的疼讓他不住地倒吸冷氣,心里早把田樹罵了好幾遍。
田樹笑夠了,趕緊湊到肖修明跟前,臉上帶著點訕訕的歉意:“肖經理,前面……前面就是西紅柿棚了,就在那……”他目光瞟向還在瞪他的潘金財,趕緊把雙手對插進羽絨服的袖筒里取暖,縮了縮脖子,小聲咕噥著回敬潘金財:“你才欠扇呢……等著……”
他又轉向肖修明,語氣誠懇了些:“那個……西紅柿棚的工具間里,我好像記得備了兩雙帶絨的舊膠靴,就是臟了點。你們要不嫌臟,過去換上?是大號的。要不……你們在這等著,我跑一趟去拿?”
潘金財一聽有救,立刻說:“你就老實在這待著吧!好好攙著他!我去拿!”他看了看田樹,“門鎖開著嗎?”
“開著呢!開著呢!”田樹連忙點頭,看著潘金財轉身就朝西紅柿棚的方向快步走去。冬夜濕滑,加上凍僵的腳,潘金財走得有些一瘸一拐。田樹看著他蹣跚的背影,忍不住又提高聲音追了一句:“別忘了,這可是寒冬臘月啊!快著點兒!快著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