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銹鏡灼魂
梅雨季的空氣如同被擰干又浸透的麻布,沉甸甸地壓在鼻腔與喉間。
林雨戴著白手套的指尖懸在展柜玻璃上方,離那枚青銅鏡殘片僅剩半寸距離。中央空調(diào)的冷風(fēng)拂過手腕,卻吹不散掌心滲出的薄汗。
她盯著殘片邊緣蜿蜒的云雷紋,總覺得那些三千年前的刻痕正在緩慢蠕動,像蟄伏在青銅器里的遠(yuǎn)古生物。
每一道紋路的凹陷處,都積著深褐色的銅銹,在冷白的燈光下泛著暗紅,宛如干涸的血跡。
“林老師?“實習(xí)生小周抱著文件夾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初入職場的雀躍,“陳老師說這批殷商文物的碳十四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比預(yù)估年代…...“話音突然卡住,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喉嚨。
林雨剛要轉(zhuǎn)身,整座博物館的頂燈同時爆出刺耳的爆裂聲。玻璃碎片如霰彈般傾瀉而下,在地面砸出細(xì)碎的脆響。
她條件反射地抬手護(hù)頭,金屬展柜在劇烈震動中發(fā)出扭曲的呻吟。黑暗中,手機屏幕的冷光突然亮起,陳海棠的名字在鎖屏上跳動,未讀消息的紅色數(shù)字刺目地顯示著“99+“。
“別碰那面鏡子!“陳海棠的語音帶著尖銳的電流雜音,像是從深潭底部傳來。林雨還沒來得及點開下一條,展柜里的青銅殘片突然發(fā)出蜂鳴。暗金色的云雷紋開始滲出猩紅液體,在玻璃表面勾勒出扭曲的人臉輪廓。
那些液體如同活物,緩慢地匯聚、拉伸,最終形成一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踉蹌后退,后腰重重撞上修復(fù)臺,臺面上的銀鑷子應(yīng)聲跌落,恰好被她慌亂的手指握住。金屬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卻無法驅(qū)散心中的恐懼。鏡面深處傳來鎖鏈拖拽的聲響,像是有什么重物正在緩慢移動。
林雨屏住呼吸,看著那些殘片以違背物理規(guī)律的方式懸浮、旋轉(zhuǎn),最終拼成完整的青銅鏡。
鏡面倒映出的卻不是她的模樣——玄甲女子單膝跪地,胸口插著半截斷裂的玉簪,暗紅血珠順著鏡面紋路蜿蜒而下,在鏡緣聚成小小的血泊。女子的面容與林雨有七分相似,眼神中卻充滿了絕望與不甘。
“這不可能…...“林雨的呢喃被突如其來的金屬摩擦聲打斷。
穹頂垂下無數(shù)青銅鎖鏈,末端懸掛的面具泛著幽綠銹跡,空洞的眼窩里跳動著兩簇鬼火般的幽光。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千年前的沙場上,玄甲將軍揮劍斬斷祭司的面具,而陳海棠前世的女官,正將半塊刻著云雷紋的玉佩塞進(jìn)她染血的掌心。玉佩上的紋路,與眼前青銅鏡殘片的云雷紋如出一轍。
“接著!“熟悉的聲音穿透時空的迷霧。
林雨本能地抬手,一枚古樸的羅盤穿過虛空中裂開的縫隙,精準(zhǔn)落入她的掌心。
灼熱感順著皮膚蔓延,羅盤表面浮現(xiàn)出流動的甲骨文,火焰順著指針燃燒,將她卷入漆黑的漩渦。
恍惚間,她看見陳海棠的身影在鏡面深處一閃而逝,少女蒼白的臉上帶著決然,脖頸處的朱砂痣紅得像滴凝固的血。她張了張嘴,似乎在呼喊著什么,但聲音被漩渦的轟鳴淹沒。
再次睜眼時,腐土與鐵銹混合的腥氣撲面而來。
林雨的膝蓋跪在潮濕的石板上,粗糲的觸感透過破損的牛仔褲傳來。她低頭看著掌心,羅盤灼傷的痕跡還在發(fā)燙,皮膚上浮現(xiàn)出細(xì)密的血珠。她握緊手中發(fā)燙的羅盤,發(fā)現(xiàn)指針正瘋狂地逆時針旋轉(zhuǎn),青銅外殼上的饕餮紋滲出暗紅液體,沿著她的手腕蜿蜒而上,如同一條吸血的小蛇。
前方百米處,火把的光芒在巖壁上搖曳。
陳海棠身著暗紋襦裙的身影映入眼簾,少女正半跪在一具石棺前,銀鑷子靈巧地撬動棺蓋縫隙。
她的動作嫻熟而冷靜,完全沒有平日修復(fù)文物時的小心翼翼,反而透著一股狠厲。聽見腳步聲,她頭也不回地開口:“遲到了七分鐘。“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的青銅,沒有一絲溫度。
林雨的心臟猛地抽痛。
眼前的陳海棠與記憶中判若兩人:平日里溫柔淺笑的文物修復(fù)師,此刻眼尾挑起凌厲的弧度,發(fā)間別著的不是常用的玉簪,而是一枚刻著詭異符文的青銅發(fā)飾。
當(dāng)她轉(zhuǎn)身時,手中銀鑷子尖端正滴落暗紅液體,在石板上腐蝕出滋滋作響的深坑。那液體接觸石板的瞬間,騰起一股刺鼻的白煙。
“你是誰?“林雨的玄鐵劍不知何時已出鞘,劍穗上的青玉在黑暗中泛著幽光。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
陳海棠歪頭輕笑,那抹笑容讓她想起博物館展柜里的殷商玉鸮——精致,卻透著不近人情的冷冽。笑聲在空曠的洞穴里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我是來送你上路的人。“陳海棠的銀鑷子劃過石棺表面,刺耳的聲響中,棺蓋緩緩升起。幽綠色的光芒從棺內(nèi)溢出,照亮她脖頸處的朱砂痣。
林雨突然想起,三小時前在博物館,陳海棠還笑著給她看新修復(fù)的商代骨笄,指尖沾著的石膏粉像層薄薄的雪。那時的陳海棠,眼神清澈而溫暖,與此刻判若兩人。
石棺內(nèi)躺著的青銅鏡突然發(fā)出嗡鳴,鏡面浮現(xiàn)出與博物館殘片相同的云雷紋。
陳海棠的瞳孔在綠光中收縮成細(xì)線,銀鑷子精準(zhǔn)刺向林雨咽喉:“乖乖成為祭品吧,我的...將軍大人。“話音未落,林雨側(cè)身避開攻擊,玄鐵劍與銀鑷子相撞,迸濺的火星照亮陳海棠眼底一閃而過的復(fù)雜情緒——那是痛苦、釋然與決絕交織的深淵。在火星熄滅的瞬間,林雨仿佛看到了陳海棠眼中閃過的一絲掙扎。
穹頂?shù)那嚆~面具突然發(fā)出尖嘯,無數(shù)鎖鏈如活蛇般撲來。
林雨反手拽住陳海棠的手腕,卻摸到她袖口下凹凸不平的疤痕——形狀與記憶中女官為救她擋下箭矢的傷口分毫不差。
火焰在羅盤表面炸開,將兩人的身影吞噬在刺目的光芒中,臨別前,她聽見陳海棠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別信...任何鏡像...“聲音微弱而急促,充滿了警告與擔(dān)憂。
光芒消散后,陳海棠的身影已消失不見,只剩下林雨獨自站在洞穴中,手中的羅盤仍在發(fā)燙,指針瘋狂旋轉(zhuǎn),仿佛預(yù)示著前方更加危險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