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很多年后李景樂再回想,腦海中的畫面已經變得模糊。但她始終記得,那個傍晚夕陽血紅,染紅了一片天,連帶著最后血色澆透了滿山。
“怎么回事?”
李景樂拉住慌張朝寨門奔去的人問道。
“景樂啊,寨主方才還在尋你,有官兵,官兵打上來了!”
“什么?”
李景樂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連忙朝寨門奔去,在那里見到了正在指揮人群加固大門的李志和叔伯。
“阿爹!我聽說有官兵打上來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見到女兒平安,李志稍松了一口氣,但很快緊繃起神經,語速飛快地說道:“景常呢,快把他尋來,讓他別亂跑。”
“他與我去挖竹筍了。”李景樂說著,往后一瞧,李景常正大步向他們跑來,“他來了。”
“好,好。”李志握著女兒的手,“你和景常帶著大伯母李嬸眾人去山里的山洞躲著,你記得路吧,阿爹帶你走過。”
李景常在路上也聽說官兵來了,他見到李老爹,正想開口問什么,一支支燃燒的箭雨自寨門外射入,差點落到他身上。
李志臉色大變,推搡著李景樂,同時對著小叔說道:“你和他們一起,快,快走,帶著人走!”
“去,去哪兒啊,阿爹?”李景常沒見過這場面,嚇得魂飛魄散,說話都結巴起來。
四周變得格外吵鬧,鐵器鎧甲碰撞的聲音卻格外清晰,告知著他們此刻外面的官兵裝備精良,人數眾多。
“將軍,人馬已散布各處,將整個寨子包圍住了,一只蒼蠅也飛不出來。”
“嗯。”
京營指揮使姚廣盛滿意地縷了縷胡子。他這次出行本是奉旨來剿滅一群自立為王的起義軍,沒料到在青埔縣遇見了國公府的護衛逢春。
那逢春還以為沒發現他,自以為是反來跟蹤自己,姚廣盛裝模作樣在青埔縣待了兩天,暗地調查,不過一日便發現了傅長庭的蹤跡,可謂是意外之喜。
“傅長庭果然沒死,不過這次。”姚廣盛一雙鷹眼瞇起來,“他是必死無疑了。”
“把門撞開。告訴所有人,取得傅長庭首極者,重重有賞!”
“是!”
“把門撞開!”
眼看大門搖搖欲墜,李志抄起大刀,對著一幫人大吼:“走!”
“砰!”
寨門被撞開,同時有士兵已經翻上圍墻進入了寨子。
寨子里的人如何能同訓練有素的士兵對抗,李景樂眼睜睜看著雪白的劍刺入了他們的身體,鮮血濺出來,緊接著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倒下。
“阿爹,我們一起走!”李景樂拉住李志,轉身想往后面跑,卻發現周圍盡是官兵,一時之間竟是無路可走。
一個士兵面目猙獰,舉起長槍直直朝李志背后奔來,李景樂恰好瞧見了,想要把李志推開,還好一旁的大伯反應過來用刀挑開了長槍,他本想殺了那士兵,舉起的刀卻停滯在了半空。
李景樂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冒出來的矛,因為四周全是兵戎相見的聲音,鐵灰色的鐵器就這樣沒入了大伯的胸膛,又帶著刺眼的紅色抽出。
大伯甚至沒來得及看回頭看一眼,就撲在了地上。
“大哥!”
李志目眥欲裂,聲音染上無盡悲痛。
“走,走!”小叔似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大吼道。
一片混亂當中,傅長庭突然出現了,他抬腿踹開一個試圖接近李景樂的士兵,干凈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對李志說道:“李寨主,往后山退!”
李志看向他身后帶著的一干人已投入了戰斗,這些人的水平顯然高出了官兵,一時之間,沒有人近得了他們的身。
一群人邊殺邊退,慢慢進到了林間,官兵不熟悉山間地勢,加上天色漸晚,一時之間落在了后面。
傅長庭緊握住李景樂的手,輕聲安慰她:“沒事,沒事,我來了。”
李景樂咽了咽口水,問道:“你去哪兒了?”
傅長庭不答反問:“有沒有受傷?”
“沒有。”李景樂搖搖頭,轉頭看見她爹正死死盯著傅長庭拉著自己的手,連忙松開。
“阿爹嗚嗚嗚嗚……”,李景常小聲啜泣起來,“大伯死了。”
李景樂環顧身邊,竟是這樣了,竟少了那么多人,她目光落在大伯母絕望的臉上,眼淚簌簌流下來。
上天好生殘忍,帶走了這個女人的孩子,如今又讓她失去了丈夫。
李志吞下喉間的血腥氣,沉聲道:“別停,追兵還在后面,再往前走,就到了山中腹地,可以在那里暫時躲著。”他說著,看向傅長庭,目光如炬,“如果沒有意外,官兵不會窮追不舍。”
突出重圍的過程不容易,傅長庭這次帶的人也折損了大半,加上寨子里存活的人數,他們一行大概五十多人。
傅長庭不避他的視線,說道:“好,那就依李寨主所說。”
眾人在林間小心前進。
“等等。”
傅長庭突然出聲,夜色中他的眼眸很亮。
“有火把。”
是的,不知何時四周隱隱有了微光,起起伏伏,似有向這邊聚攏之態。
人群一下慌亂起來。
漸漸的,那微光清晰起來,光暈在暗夜中扭曲膨脹,轉眼間連成一片妖異的紅海。
“怎么回事?”小叔拿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為什么,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我們只是……”
“傅長庭!”李志出聲打斷了小叔,轉過頭看向傅長庭,“你和你的人帶著枝枝他們走。”
他看向寨子里剩余的人,語氣不容置疑:“老弱婦孺走,還有把子力氣的留下,和我一起拖住他們,我們在這虎牙山中生活了那么久,利用地勢總可以拖一陣。”
“我留下。”大伯母走出來,面色平靜,“李志,你必須讓我和你們一起。”
李志看著她,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反駁。
“不,阿爹,要死我也和你們死在一起!”李景樂說道。
李景常緊緊攥住袖子底下的拳頭,眼睛通紅,“阿爹,我也要留下。”
“你們兩個……”小叔又氣又急,“留下來干嘛,送死嗎,讓走還不快走!”
火光越來越靠近,沒有時間再廢話了,李志深深看著一雙兒女,聲音沙啞:“聽話。阿爹隨后便來找你們。枝枝,你是阿姐,記得照顧好弟弟。景常,日后要和你阿姐好好的,不許再和她置氣了。”
接著他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嚴厲,“傅長庭,我要你現在發毒誓,此后對枝枝珍之愛之,護她一世平安喜樂,不受半分委屈!”
傅長庭立馬舉手起誓,目光堅定,“我傅長庭在此對天起誓,此生唯愛李景樂一人,絕不辜負她,若違今日之言,叫我形銷骨立,不得善終。”
“好,好。”李志點點頭,繼而決絕地轉過身去,“兄弟們,我們上!”
“上!”
“寨主,我們和你一起!”
“不,阿爹,不要!”
李景樂驚慌失措向前奔去,卻被傅長庭攔腰死死抱住,“枝枝,我帶你走。”
“我不走,傅長庭,你放開我,放開!”
泣音如一把利箭貫穿傅長庭的心臟,他壓住無盡的酸澀,對逢春說道:“你把李景常拉住。”
“所有人,跟著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