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常撲通一聲跪下，手陷進泥里，哭著說不出話。
昔日在梅花寨的日子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演，曾經那些不起眼的尋常小事如今都顯得那么可貴，他多么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夢，醒來還可以跟大伯母撒嬌，和張大哥一起習武。
“對不住大家了，只能在此地給你們立一塊木碑，希望你們的魂魄可以有個歸處。有時間大家可以來夢里看看我和景常，這樣我們面對再難的事都不會怕了。”
“阿爹，好好去吧，我會照顧好景常的，要是泉下有知，可記得保佑保佑我們啊。”
李景樂一張一張燒著紙錢，她的語氣很平靜，也沒有流淚，只是那悅動的火光映在她臉上，照出了一片悲涼。
“我一定會報仇的！”李景常狠狠抹了一把淚水，“等我把那群豬狗不如的官兵都殺了，就來告訴你們這個好消息。”
傅長庭遠遠看著這對姐弟，視線落到李景樂豎起的木碑上，最終深深彎下腰對著木碑作了個揖。
“公子......”逢春吃驚，想要攔住他，卻被傅長庭一句話堵了回去。
“逢春，這是應該的。”
逢春沉默了，隨后也依著傅長庭的樣子作揖。
當最后一絲光亮自遠處的天邊褪去，破廟里所有人已整裝待發。
一行人自然不能走官道出去。
自破廟北邊出發，穿過雜草叢生的荒地和一處亂葬崗進入到樹林里，樹林里有一條蜿蜒的小路，沿著小路一直走，視野逐漸開闊，便會看到一條河流。
穿過這條河，便算是出青埔縣了。
這是傅長庭反復確認過的一條路線。
一輪金月懸在空中，慘淡的光線吝嗇于照射地面每處角落，使人更易于隱蔽于黑暗中，但也增添了行路的困難。
“小心。”
傅長庭拉住了差點因為突出樹根被絆倒的李景樂。
“我沒事。”
李景樂拂去他的手，繼續向前出發。
傅長庭在原地握了握空蕩蕩的手心，沉默著走上前，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
“逢春大哥，你和傅大哥認識多久了？”李景常湊到逢春身旁問道。
逢春游刃有余地避過障礙物答道：“我十歲便與公子相識了。”
“哦。那得有十幾年了，看來你們感情很深厚啊。”李景常頓了幾秒，狀似無意地說，“你叫他公子，你們以前是干什么的？”
此話一問，李景常明顯感受到身旁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其他人偶爾的交流聲都沒有了。
前方李景樂也聽到了李景常的問話，她轉過身去，語氣不悅地說道：“李景常，在后面嘀咕什么呢，給我來前面開路。”
“哦哦，來了。”
李景常再慢半拍也知道氣氛不對了，聽見李景樂喊自己便應聲跑到了她身旁。
傅長庭默默看著這一幕，垂下眼瞼打量了一會兒李景樂，見她始終低著頭不肯看自己，走到最前面去了。
一群人似盲人摸象在樹林里走了半天，慢慢的，頭頂遮蔽視線的樹葉如同有人用手層層撥開了，眼前變得明朗起來。
盡管月光黯淡，寬大的河面卻像一面鏡子，反射出了粼粼的波光，夜風一過，便泛起一層一層的水紋，岸邊的蘆葦也跟著輕輕晃動，竟顯得靜謐安寧。
“我們要游過去嗎？”
李景常發出了關鍵性的一問。
“當然不是。”
傅長庭露出了他今晚的第一個笑容，雖然很淺。隨即一招手，他身后的人便動了起來，他們進入到與人一般高的蘆葦叢中，蘆葦叢立馬晃動得更厲害了。
緊接著，傳來重物拖下水的聲音，幾艘船突然出現在了河面上，剛好可以供幾人乘坐離開。
李景樂看著河面搖擺著的船，心漸漸冷下來，山寨遭官兵圍堵是昨晚的事，而傅長庭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安排好路線和這些船。
他早就計劃好離開了。
可是既然這樣，為何還要在山上對她說那一番話，還把所謂的贈予心愛人之物的玉鐲給她。
李景樂想不明白。
上船時船身不穩會搖晃，傅長庭先一步到了船上，正準備扶身后的李景樂進來，卻看到她上了另一艘船，與薛浩說說笑笑的，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船很快行駛到了對岸。
“薛浩。”傅長庭一落地便開始使喚人，“你和逢春去把馬牽來。”
“是。”
薛浩小跑著和逢春離開了。
李景樂常微微瞪大眼睛：“傅大哥，你還準備了馬啊。”
傅長庭看了一眼李景樂答到：“嗯。先前和附近的居民買的，否則一路走速度太慢了。”
他說完來到李景樂身邊，低聲詢問：“你會騎馬嗎？一會兒和我坐一匹馬吧。”
這不是廢話嗎，李景樂自小長在山里，上哪里去學騎馬，她悶聲道：“李景常也不會騎馬，你帶他吧。”
談話間，逢春等人已經把馬匹牽來了，傅長庭動作翻身上了一匹馬，側頭看向李景樂，下一秒，李景樂聽到他的聲音：“上來。”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一只鐵鉗般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腰，天旋地轉間，她整個人凌空而起，重重落入傅長庭寬厚的懷抱。
“啊——”
李景樂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出聲，但很快反應過來身處的環境，生怕別人看她，又緊緊把嘴巴閉上了。
她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你是不是有病。”
傅長庭輕笑一聲，語氣愉悅：“你不和我坐一匹馬，想和誰坐？薛浩嗎？這小子以前騎馬側翻過，小心他把你帶溝里去了。”
“我跟著馬跑也不和你一起。”
李景樂不明白話題怎么扯到薛浩那兒去了，不過她現在沒工夫糾結這個，傅長庭像是故意般，整個人和她靠得極近，李景樂能清楚感受到他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膛以及每次說話傳來的輕微震動。
傅長庭沒理會李景樂置氣的話語，他拉過韁繩對著懷里的李景樂說道：“抓緊它。”李景樂雖然不樂意但也清楚現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乖乖抓住了韁繩。
然后傅長庭便把手覆上去了，大手包小手，牢牢就著李景樂的手牽穩韁繩，李景樂手稍微動動他就收緊。
李景樂：“......”
另一邊李景常已經上了薛浩的馬。
薛浩說道：“李公子，不是我吹，我的騎射技術都是隊里數一數二的，你放心坐穩了。”
李景常跨上馬說道：“多謝薛大哥了，你叫我景常就成！”
“好，景常小哥，抓緊我，別掉下去了。”
李景常第一次騎馬感覺十分新鮮，心情有些激動，抬頭見李景樂已經和傅長庭騎著馬走到了最前頭，就是李景樂的樣子有些奇怪，身體極力前傾，好像在躲什么。
不管了，李景常握住薛浩腰間的衣角，隨著一聲“駕！”，馬兒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