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眾人在天微微亮時進入了州府。

雖然不想承認，但傅長庭騎馬確實騎得不錯，加之他圈李景樂圈地很緊，無形中有股安全感，李景樂后面直接在馬上睡過去了。

到了城內，眾人又馬不停蹄進行了一番喬裝，準備分批出城。

傅長庭找了家客棧讓李景樂換衣服，他站在房間門口，不一會兒便聽到李景樂說好了的聲音。

他推門而入，恰好此時李景樂也從屏風后面出來了，背著光，靜靜望著他。

衣服是托客棧老板娘去成衣鋪買的，想來也是隨便挑的，上身是件淺青色對襟長衫，下面是條藕荷色鑲瀾邊的綜裙子，很常見的配色和款式，穿在李景樂身上卻讓傅長庭眼前一亮。

李景樂在梅花寨時總是喜歡穿一身紅衣，裙擺在奔跑時好像云霞落在了腳底，明媚絢爛極為好看，傅長庭常常看著看著心窩便滾燙起來。

現在的李景樂也是極為好看的，頭上只一根素釵挽起青絲，余下的便放下來，綴在盈盈一握的腰間，整個人溫婉寧和。

“你啞了？”

見傅長庭直勾勾盯著自己卻不說話，李景樂渾身不自在，她第一次穿這種復雜的衣裙，還以為穿錯了，低頭確認了一遍才放心。

傅長庭輕輕一笑，走在桌邊坐下，對她說道：“等會兒我和你坐馬車出城，城門的守衛如果問起來，我便會說我們是夫妻，家在西邊的安華巷里，此次出城是為了探望住在木陽的堂哥一家，你記住別露餡了。”

“知道了。”李景樂坐下喝了一口茶，“李景常呢？”

“他和薛浩在一起，現在應該已經出城了，放心吧。”

“為什么要繞路來一趟州府？”

“青埔縣的防衛更重，繞些路無妨，從這里出城安全些。”

李景樂點點頭，不再說話，心不在焉地盯著茶杯里起浮得幾根茶葉。

忽聽旁邊傳來一聲嘆息，包含了滿滿的無奈之感。

李景樂裝作沒聽到，繼續喝她的茶。

“枝枝。”傅長庭看著她清麗的側臉，沉聲說道：“關于我的身世，之所以沒和你說是因為一路上有諸多不便，待出城了我定會向你全盤托出的。”

李景樂握茶杯的手一頓，眨了眨眼說道：“為什么，你們一群人神神秘秘的，不告訴我豈不是更安全。”

傅長庭說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氣，但現在我們是綁在一起的，以后不許再說什么你們了。”

“傅長庭，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了，你有自己的隱私，不告訴我身世這沒什么，我可以尊重你。”李景樂盯著他的眼睛，“但是你不該在決定要離開之時來對我說那樣的話，你這樣做有想過你走后我該怎么辦嗎？”

“說了幾句情話，再送個玉鐲，就想讓我在山寨等你，那要是你不回來了呢？”

傅長庭皺眉說道：“不是，我是想讓你與我一同走的，我既做了就會負起責任。”

這下李景樂徹底沉默了。

半晌，她平靜地問到：“所以你就那么篤定我會和你走？”

傅長庭觀察著她的神色，心里開始打鼓，眼神飄忽：“現在不篤定了。”

李景樂抬手扶額，平復了下心情，緩緩說道：“傅長庭，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有動過和你一起離開的心思，但是我有更重要的東西去守護。我沒和你說過我阿娘吧，她叫陳棲，是村里唯一一個秀才的女兒，從小便讀書識字，喜歡讀史書。我阿爹則是獵戶出身，大字不識一個。但就是這樣兩個人竟然看對眼了。”她說著輕輕勾起了唇角，“一開始我阿公是不同意我娘嫁給阿爹的，但經不住他能磨啊，最后還是同意了。一年后，他們便有了我，阿公過世后，我阿娘就與娘家斷了聯系，與阿爹慢慢過日子。”

“后來，”李景樂面無表情地陳述，“新上任的縣太爺看上了我阿娘，逼著她和離給他當小妾。你知道他怎么發現我阿娘的嗎，是因為我那天非吵著要吃對街的糖人，結果跑過去撞上了那個狗官，我娘拉著我道歉，就被他盯上了。當時我阿爹帶著大伯和小叔他們上山打獵去了，家里就剩下婦人和小孩，官兵來抓我娘，我根本拉不住。我那時五歲吧，哭著上山找阿爹，還好被大伯母攔下了。但是等她把阿爹他們找回來的時候，我娘已經吊死在縣太爺家了。”

“我阿爹夜里翻墻把那個狗官殺了，帶回了我娘的尸體。因為這件事，我們一家人不得已搬到了山里，慢慢的，會有無家可歸的人加入我們，我阿爹便建了梅花寨，因為我娘喜歡梅花。梅花寨人多了起來，阿爹他們有時會帶著人去山下打劫一些運往官府的物資。”李景樂冷笑一聲，“反正是民脂民膏，但也是這樣，才被官府盯上了。當初如果不是我非要吃那個糖人，我阿娘就不會死，我已經讓阿爹失去了妻子，不能再讓他失去女兒。”

李景樂說了很多，傅長庭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感受著她體內情緒的沉浮。

“你聽懂了嗎？”

傅長庭抿了抿唇：“你阿娘的事錯不在你，不要自責。對不起，我一直在自己的腦海里構思你，卻沒問過你的想法。”

李景樂說道：“在我這里，親人永遠是第一位，所以以后如果出現了什么要我在你和李景常之間二選一的情況，我也一定會選擇李景常。”

聽到這句話，說不在意是假的，傅長庭深吸一口氣，壓住喉間的酸澀，鄭重說道：“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他停頓了一會兒，“你和景常不是親生姐弟嗎？”

李景樂一愣，她剛剛刻意規避了這個話題，沒想到傅長庭那么敏銳。

“對，景常是我阿爹從一個瀕死的婦人手里帶回來的，那婦人換了重病，倒在山腳，恰好遇見了下山的阿爹，她臨死前苦苦哀求阿爹收養她的孩子。就這樣，我多了一個弟弟。”

倆人說完，相對無言，空氣中懸浮著微妙的尷尬。

好在這種尷尬沒有持續多久，逢春帶著傅長庭的喬裝工具進來了。

李景樂走出房間，給他們留出地方換衣服。

不一會兒，傅長庭出來了，他換了一身月白錦袍，腰間藍玉緞子束出優雅細腰，頭上懸著一根碧玉簪，長身鶴立，宛如青松。

李景樂滿意地點點頭，下一秒抬頭看他的臉，噗嗤一笑：“傅長庭，你，你怎么掛了兩撇胡子。”

她笑得眼睛彎彎的，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好像把煩心事都忘記了。

傅長庭裝模作樣地背過手，捋了捋那兩撇假胡子，煞有介事地道：“怎么了，當你相公我可不得成熟點。”

聞言，李景樂收起笑容，抱胸哼了一聲：“粘兩撇胡子就成熟了？可仔細些別半路掉下來了。”

傅長庭不自覺地笑起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李景樂可以一直這樣鮮亮活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