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孫倆的這趟旅途,與其說是趕路,不如說是一場隨時可能開始,且規則千奇百怪的移動課題。
白鶴這位老師當得隨心所欲,出的考題也往往刁鉆得讓人牙癢癢。
繼“山脊與山谷”的競速之后,第二天,他又想出了新的花樣。
“香香,看到天邊那群南飛的雁了嗎?”白鶴指著高空中那排成一字的長隊。
白沉香正靠在一塊石頭上,費力地按摩著自己酸痛的小腿。
那九十斤的負重,就像是長在她身上的另一副骨骼,無時無刻不在挑戰著她的極限。
聽到問話,她抬頭瞥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
“今天咱們不比誰快,比誰藏得好。”
白鶴臉上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從這里到前面那座雙子峰,大概三十里路。”
“這期間,我要是能從天上看到你一次,就算你輸。”
白沉香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輸了怎么樣?”
“輸了嘛……”白鶴摸著下巴,故意沉吟了半晌,
“你那副流星拳套,就得借我玩兩天。”
白沉香的眼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她算是看出來了,自家爺爺對她那副寶貝拳套,惦記不是一天兩天了。
那眼神,活像看見了什么絕世玩具,偏偏礙于長輩的身份不好明搶,只能變著法子地想贏過去。
她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平靜地問道:
“爺爺,你這是在教我什么?”
白鶴一愣,沒想到這丫頭又開始上課了。
他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架勢:
“當然是教你隱匿和潛行。一個頂尖的敏攻系魂師,不僅要快如疾風,更要靜如處子。”
“懂得如何將自己融入環境,才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發動最致命的一擊。”
“這,是刺客之道。”
白沉香靜靜地聽著,然后,她搖了搖頭。
“不全對。”
“哦?”白鶴被勾起了興趣,
“那你說說,哪里不對?”
“刺客之道,是藏匿于形。比如躲在樹后,藏于影中,利用視覺上的死角來隱藏自己。”
“這種方法,對付普通人可以,但對付真正的高手,尤其是感知敏銳的魂師,用處不大。”
白沉香的目光再次投向天空,
“風,是沒有固定形狀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感受著拂過山林的微風。
“我要學的,不是把自己藏起來,不讓您看見。”
“而是讓風,把我藏起來。”
“讓您看見了,也覺得我只是這山林間,一塊普通的石頭,一棵尋常的小草,一陣恰好路過的風。”
“我要藏的,不是形,是意。”
白鶴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孫女,看著她那雙仿佛能洞穿世間萬物本源的眼睛。
藏形,與藏意。一字之差,境界卻有天壤之別。
他所說的,是技巧,是經驗之談。
而這丫頭所講的,卻已經觸及到了道的層面。
他忽然覺得有些心累。教個孫女而已,怎么跟參加一場玄學辯論會似的?
自己幾十年的經驗,總能被她用一套全新的,聽起來離譜卻又無法反駁的理論給解構得七零八落。
“行了行了,就你道理多。”
白鶴有些惱羞成怒地擺了擺手,
“不管藏形還是藏意,總之,別讓我逮到你!”
話音未落,他雙腳在地面輕輕一點,整個人如同沒有重量的羽毛般沖天而起,背后的尖尾雨燕武魂一閃而逝,身形幾個閃爍,便化作了高空中的一個小黑點。
白沉香看著爺爺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她沒有立刻鉆進密林,而是閉上了眼睛,再次進入了那種奇妙的“風語”狀態。
這一次,她不再是單純地去分析地形,尋找捷徑。
而是將自己的心神,徹底放空,嘗試著與周圍的風,融為一體。
她的呼吸,變得和風的流動一樣,悠長而平緩。
她的心跳,仿佛與林間樹葉的每一次搖曳,同處于一個節拍。
那九十斤的負重,此刻不再是負擔,反而像是一個沉重的錨,將她牢牢地固定在這片天地之間,
讓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些輕盈的氣流是如何繞過她這塊頑石而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睜開眼。
整個世界,在她的感知中,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她依舊能看到山石的輪廓,樹木的形態,但更多的時候,她能聽到風吹過它們時,發出的不同聲音。
她邁開了腳步。
這一次,沒有再走什么狐兔之道。
她的路線,近乎一條直線,筆直地朝著那座雙子峰而去。
高空中,白鶴像一只真正的蒼鷹,盤旋著,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一寸一寸地掃過下方的山林。
以他的目力,別說是一個人,就算是一只兔子在草叢里動一下耳朵,都休想逃過他的眼睛。
“哼,小丫頭,跟我斗。”
他心中得意,仔細地搜索著。
很快,他就在一片灌木叢中,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移動得極為緩慢,而且姿勢古怪,走幾步,就會停下來,像是在觀察什么。
“逮到你了!”
白鶴心中一喜,猛地一個俯沖,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朝著那身影撲去。
然而,當他靠近時,才發現那根本不是白沉香。
而是一只披著幾片破布,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猴子!
那猴子被他這一下嚇得吱吱亂叫,丟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野果,屁滾尿流地鉆進了林子里。
白鶴的臉黑了下來。他被耍了。
他再次升空,繼續搜索。
接下來,他陸續發現了好幾個可疑的目標。
有一次,他看到一塊石頭后面,露出一角黑色的衣料,當他悄無聲息地繞到后面準備抓現行時,才發現那只是一件掛在樹枝上的,屬于白沉香的外套。
外套下面,還用樹枝歪歪扭扭地擺了兩個字:爺爺。
還有一次,他感應到一股微弱的魂力波動,以為是白沉香在休息,結果沖過去一看,只看到一根插在地上的羽毛,正是他自己昨天掉的。
白鶴在天上被折騰得團團轉,肺都快氣炸了。
這丫頭,簡直把兵法里的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給玩出了花。
她用這些小把戲,成功地將他的注意力,從尋找她的人,轉移到了分辨哪個才是她的陷阱上。
而真正的白沉香,正不緊不慢地走在一條山澗旁。
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踏在溪流旁的濕潤泥土上,留下清晰的腳印。
甚至沒有刻意去隱藏自己的身形,就這么大大方方地走在相對開闊的地帶。
因為她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爺爺的注意力,已經被她布置的那些疑兵吸引到了兩側的密林里,反而會忽略這條最顯眼,也最不可能藏人的路線。
更重要的是,她此刻的狀態很奇妙。
一邊走,一邊用“風語”感知著高空中白鶴的位置,以及他因為俯沖和拉升而帶起的劇烈氣流變化。
就像一個棋手,高空中的爺爺是她的對手,而整個山林,都是她的棋盤。
在預判著爺爺的每一步,然后提前做出應對。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捉迷藏了,這是一場跨越了數里距離的,無聲的心理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