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突兀地刺破了森林濃稠的黑暗——竟是一座小木屋。在這片死寂絕望的夢魘之地,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詭異的悖論。
他剛欲抬腳靠近,刺耳的“嘎吱”聲驟然撕裂了寂靜。木屋那扇腐朽的門,被從里面粗暴地推開,聲響在空曠的林間回蕩,帶著不祥的顫音。
沈識猛地縮回探出的身體,緊貼著身后冰冷粗糙的樹干,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只眼睛窺視。
一個扭曲的高大人影踉蹌著邁出門檻。左手緊攥著一個深色的酒瓶,步伐拖沓而跛行。距離太遠,面容模糊在深沉的陰影里,只余下一個龐大、充滿壓迫感的輪廓。
這應該就是張茹口中的怪物。看它行進的方向,正是去尋找森林中的張茹。
確認那畸形的身影消失在林間幽暗深處,沈識立刻如貍貓般閃身,溜進了木屋。門在他身后虛掩,屋內一片漆黑,死寂得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一股混合著劣質酒精、陳年霉味和某種難以言喻腥臊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他幾欲作嘔。借著從破窗縫隙透入的慘淡月光,他勉強看清了這狹小的空間:除了眼前這個勉強算作客廳的地方,只剩一扇緊閉的臥室門。
蛛網在積滿厚灰的墻角幽靈般搖曳。一張三條腿的破桌歪斜地抵著墻,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兩張不成對的椅子隨意扔在桌邊。桌上,一盞燭淚凝固、早已熄滅的燭臺歪倒在一堆橫七豎八的空酒瓶中間。客廳角落,一個蒙塵的舊木箱緊挨著墻壁,墻上掛著一個破碎的相框——依稀能辨出是張全家福,但父母頭顱的位置被粗暴地撕去,只留下空洞的裂痕,玻璃碴子閃著寒光。
“嘖,還是個酒鬼。”沈識低聲啐了一口,壓抑著心頭的寒意,躡足挪到木箱前蹲下。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扣住箱蓋邊緣,用力一掀。
“嘎吱!”
朽木摩擦的尖銳嘶鳴,如同垂死者的哀嚎,瞬間炸響在死寂的屋內!沈識渾身汗毛倒豎,冷汗瞬間浸透后背,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他猛地扭頭,心臟幾乎要撞破胸腔,驚恐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死寂。只有灰塵在微弱的光線下緩緩飄浮。
劫后余生般長舒一口氣,沈識這才將注意力投向箱內:除了更多空蕩蕩的酒瓶,箱底赫然躺著一根油亮發黑、帶著倒刺的皮鞭。
“就這些?沒了?”他眉頭緊鎖,線索的匱乏讓人焦躁。他屏息凝神,將箱蓋極其緩慢、無聲地合攏,生怕再驚擾一絲空氣。
轉身,他踮著腳尖,向臥室門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踩在腐朽地板的邊緣。
“咕嚕嚕——哐當!”
腳下突然踢到一個滾落的酒瓶!瓶子猛地撞上墻角,發出一聲清脆刺耳的爆響。
“該死,”沈識懊惱得恨不得給自己一拳,無聲地咒罵:“沈識,你他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貓著腰,幾乎匍匐到墻角,摸索著撿起那個惹禍的酒瓶。正要放回原位,目光卻被地上兩堆擺放得異常整齊的酒瓶攫住了——一堆十三個,一堆二十四個。
不是隨意丟棄,而是刻意擺放?這數字是有什么含義?日期?某種扭曲的計數?沈識盯著那冰冷的玻璃陣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時間緊迫,他只能強壓下疑惑,將手中的瓶子小心地放回那堆十三個之中。
隨后,他如同影子般滑到臥室門前,指尖輕觸冰冷的門板,屏住呼吸,用最小的力道緩緩推開一條縫隙。門軸發出幾不可聞的呻吟。他側身閃入,反手將門虛掩,動作輕柔得像怕驚醒沉睡的亡靈。
與外面那個骯臟腐朽的煉獄截然不同,臥室竟出奇地整潔,甚至鋪著一層褪色的舊地毯。一張鋪得平平整整的大床占據中央,床頭柜旁立著一個帶鏡子的老式衣柜。靠墻的書桌上,書籍碼放得整整齊齊。
沈識的目光立刻被書桌上一本攤開的硬皮筆記吸引。他快步上前,拂去封面的薄塵,就著窗外滲入的微光,仔細辨認起那些稚嫩卻力透紙背的字跡:
5月26日,星期三
媽媽今天來學校接茹茹了!好久沒見到媽媽了,茹茹好想她。是不是媽媽不愛茹茹了?為什么總找不到媽媽?爸爸說媽媽工作忙,可是什么工作比茹茹還重要啊?
5月27日,星期四
媽媽又來啦!這次是和爸爸一起來的,可是爸爸好像不開心。爸爸以前明明最愛笑的呀。
5月28日,星期五
明天放假!爸爸媽媽和茹茹拉勾勾了!只要茹茹寫完作業,六一兒童節就帶茹茹去游樂園玩!茹茹一回家就拼命寫完了!好期待兒童節!
5月29日,星期六
爸爸媽媽好忙,早上就不見了。早飯午飯都沒給茹茹做,茹茹自己泡了面。哼!要生爸爸媽媽的氣了!
5月30日,星期天
爸爸媽媽早上回來了,媽媽看起來好累好累,爸爸臉上沒有笑了。是不是明天一起去游樂園,爸爸媽媽就會像以前一樣開心了?
5月31日,星期一
明天就是六一啦!好期待啊!
6月1日,星期二
爸爸媽媽是騙子。
6月2日,星期三
爸爸變了。他不對茹茹好了。
6月3日,星期四
茹茹知道錯了。
6月4日,星期五
…………
日記,戛然而止。
一股沉重的悲涼扼住了沈識的喉嚨。茹茹就是張茹。這本日記,記錄了一個孩子天堂墜入地獄的瞬間。那個被許諾的、充滿童話色彩的兒童節,成了所有噩夢的起點。恐懼的源頭,那追逐她的“怪物”,正是她曾經最信賴的父親。
“只有摧毀夢核,才能終結噩夢。而那個怪物應該就是夢核。”沈識心中了然。
他合上日記,冰冷的觸感讓他瞬間清醒。一個尖銳的矛盾猛然刺入腦海——張茹描述的噩夢里,那皮鞭抽打樹干的聲音清晰可怖。可怪物出門時,手里只拎著酒瓶。鞭子,分明還鎖在那個冰冷的木箱里。
“嘎吱!”
木屋大門被巨力猛然推開的巨響,如同喪鐘般轟然敲響!
糟了!它回來拿鞭子了!寒意瞬間凍結了沈識的血液。他如同受驚的獵物,目光急掃,身體本能地尋找藏身之處。
沉重的腳步聲踏入客廳,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木箱被粗暴打開,皮鞭被抽出時發出“咻”的破空聲。就在沈識以為它要離開時,腳步聲卻停住了。
死寂。
緊接著,是酒瓶被撥動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一聲壓抑著狂暴的低吼在客廳炸開——它發現了,那個被放錯位置的酒瓶有人侵入了它的巢穴。
充滿血絲的渾濁眼球在黑暗中掃視,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客廳每一個角落。確認空無一人后,那沉重、拖沓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如同踩在沈識的心尖上,逼近了臥室門。
“吱呀——”
門,被緩緩推開。
巨大的陰影,伴隨著濃烈的酒氣和一種動物般的腥臭,充斥了整個臥室。沈識蜷縮在床底最深的黑暗里,心臟瘋狂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震耳欲聾。他死死咬住下唇,連呼吸都停滯了,只能在心底無聲祈禱:“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怪物在門口停頓了片刻,布滿血絲的眼睛緩緩掃視。然后,它動了,目標明確地走向房間中央——那個帶著鏡子的衣柜。
“哐啷!”
衣柜門被一股蠻力狠狠拽開!巨大的聲響震得灰塵簌簌落下。鏡面反射出怪物猙獰的側影和衣柜內空蕩蕩的空間。
怪物低吼了一聲,似乎有些困惑。它又在房間里踱了幾步,沉重的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最終,腳步聲再次響起,朝著門口而去。
“嘎吱”大門開合的聲音隱約傳來。
直到那恐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森林深處,沈識才敢從床底的塵埃中一點點爬出,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四肢虛軟得幾乎站不穩。
“呼…呼…”他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席卷全身。
他踉蹌著走到床頭柜前,拿起那個蒙塵的相框。借著微光,照片上是年幼的張茹騎在一個男人肩頭,兩人笑得無比燦爛,陽光仿佛穿透了歲月的陰霾。
沈識心中五味雜陳,輕輕放下相框。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準備離開這間承載著無盡痛苦記憶的木屋,去尋找迷失在噩夢中的張茹。
然而,就在他抬頭的剎那——
一張扭曲、猙獰的臉,緊貼在臥室的玻璃窗上!布滿蛛網般血絲的渾濁眼球,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鎖定了他!嘴角咧開一個非人的、極端詭異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