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茹緩緩從床上坐起,意識還有些飄忽。這一次,沒有猙獰的突臉,沒有心臟驟停的驚醒。是沈識的手,將她從那片黑暗森林里拉了回來。
“感覺怎么樣?”一杯溫水適時遞到眼前。
“謝謝。”張茹聲音微啞,接過杯子,一口氣喝了個干凈。溫水流過干澀的喉嚨,才讓她感覺真正回到了現實。
房間里很安靜。藍牙音箱沉默著,先前那縷悠揚的鋼琴聲早已消散。蠟燭也已熄滅,只余一絲淡淡的蠟油氣息。昏暗中,兩人一個坐在床邊,一個坐在椅子上。
沈識微微俯身,手肘支在膝蓋上,目光溫和地看向仍在努力平復呼吸的張茹:“張小姐,你聽說過入夢癥嗎?”
張茹回過神,帶著歉意:“抱歉,剛才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你說什么癥?”
“入夢癥。”沈識耐心地重復,聲音放得更輕柔,“一種近幾年才被確認的病癥。患者會陷入深度沉睡,無法喚醒。”
張茹點頭,眉頭微蹙:“我好像看到過新聞,說是像植物人一樣?”
“表面看類似,”沈識的雙手無意識地交叉在一起,拇指輕輕互相摩挲著,“但本質不同。他們醒不來,不是因為身體,而是因為靈魂被困住了。困在了一個過于美好的夢里。”他抬眼,目光變得異常凝重,“而永無止境的噩夢,正是這種癥狀的前兆。”
張茹的心猛地一沉:“你是說…我…”后面的話她有些說不出口。
“不是可能,張小姐,”沈識的語氣斬釘截鐵,“是必然。如果剛才我沒能把你帶出來,下一次你再陷入睡眠,很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張茹。她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空杯。房間里的兩人陷入了沉默,直到她終于問出那個讓她靈魂都在震顫的問題,聲音干澀得厲害:“你說夢里那個…那個怪物,是我爸?你怎么確定的?”
“我的能力,你體驗過了,就是進入他人的夢境。”沈識將他在張茹夢中的發現清晰地復述了一遍。
“關鍵就在于夢核。”沈識繼續解釋,“噩夢里的夢核,尚未完全成型。這時候,現實中的真相便可將其擊碎。但一旦它完全成形,那時再想救人,就難如登天。而且…”他頓了頓,指節微微發白,“以我的能力,噩夢可以反復進出,但面對成型的‘美夢’,機會卻只有一次。”最后幾個字,他說得很輕,像在咀嚼某種苦澀的回憶。
張茹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水杯邊緣。當聽到“機會只有一次”時,她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恐懼已被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取代。
“我明白了。”她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要摧毀這夢核,我必須回去,回到那個地方,去面對他,對嗎?”
“沒錯。”沈識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緊繃的身體,“我會陪你一起。在現實里幫你,在噩夢里帶你出來。”
張茹也利落地下床穿好鞋,鄭重地再次道謝:“謝謝你。我回去準備一下,后面就拜托了。”
將張茹送出睡療館,沈識倚在門框上,目送著她單薄卻挺直的背影匯入人流。
“噩夢無數次,但美夢僅一次”他低聲呢喃,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往昔的記憶被這句話撬開了缺口,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疼痛逼退了那片洶涌的黑暗。
直到再也看不見張茹的身影,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斂去所有外露的情緒,轉身,步伐有些沉重地回到二樓。
剛走到臥室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楚琳懊惱的哀嚎:“啊啊啊!早知道就不貼臉探草了!這下完了,又沒了!”
透過門縫,只見楚琳懊喪地摘下耳機,一把撈起旁邊打盹的煤球舉到面前,可憐巴巴地晃著:“煤球~怎么辦呀?要是讓沈識知道我把他的晉級賽搞砸了,他會把我當小魚干嚼了的!要不就說是你亂按鍵盤弄的?”她把臉埋在煤球毛茸茸的肚子上蹭了蹭。
煤球被擾了清夢,不滿地“喵嗚~”兩聲,小爪子在空中徒勞地揮舞了一下,像是在抗議這口從天而降的黑鍋。
“哼!我才不替你背鍋呢!”沈識憋著笑,在門外捏著嗓子學了一聲貓叫。
“煤球你…你成精啦?!”楚琳驚訝地抬頭,隨即意識到聲音來源,猛地抱著煤球轉過了電競椅。
沈識已經推門而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掛著那種讓楚琳頭皮發麻的皮笑肉不笑:“解釋解釋?”
楚琳眼珠一轉,瞬間戲精附體。她抓起煤球的兩只前爪,模仿著招財貓的動作,對著沈識的方向虛空撓了撓,夾起嗓子,聲音甜得發膩:“沈識哥哥~人家知道錯啦~原諒我好不好嘛?喵~”最后那個“喵”字拖得又長又軟,還不忘用眼神示意煤球快配合。
“少拿煤球當擋箭牌,”沈識不為所動,上前一步,輕松從她懷里“解救”出無辜的小黑貓,抱在臂彎里順了順毛,挑眉問道,“老實交代,輸了幾把?”
失去了“貓質”的楚琳,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兩根食指不安地對戳著,眼神飄忽,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看沈識的眼睛:“呃…就…”
“嗯?”沈識瞇起眼,無形的壓迫感彌漫開來。
“兩…兩把!”楚琳飛快地伸出兩根手指,試圖蒙混過關。
“哦?兩把?”沈識慢悠悠地伸出手指指著電腦,“戰績可查哦,老板娘?”
鐵證如山。楚琳肩膀一垮,認命地伸出四根手指,聲音細若蚊吶:“四把,真的就四把,我發誓!”
看著楚琳這副坦白從寬的慫樣,沈識眼底掠過一絲笑意。他忽然伸出手,寬大的手掌沒有落在預想中的“報復”位置,而是輕輕落在了楚琳的發頂,帶著點無奈又寵溺的力道揉了揉她蓬松的頭發:“行吧,四把就四把。誰讓你是老板娘呢?這房間都是你租給我的,我能拿你怎么樣?”
楚琳一愣,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的身份優勢。舍去之前青梅竹馬的身份,自己現在可是這家伙的老板娘。她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把拍開沈識的手,雙手叉腰,努力板起小臉,閉著眼睛,腮幫子氣鼓鼓地命令道:“誰……誰準你摸老板娘的頭了?大膽刁民!罰你…罰你現在立刻馬上去給我做午飯!”
“遵命,老板娘大人。”沈識忍著笑,從善如流地把煤球放回她懷里,轉身朝廚房走去。
看著沈識消失在門口的高大背影,楚琳悄悄睜開一只眼,確認他走遠了,才松了口氣。但一想到剛才他手掌落在頭頂的溫度和觸感,還有那句帶著點縱容的“老板娘”,她的小臉就不受控制地微微發起燙來。不行不行!太丟人了!她甩甩頭,試圖驅散那點異樣,但想到自己畢竟理虧。
“喂!等等我!”她抱著煤球跳下椅子,沖著廚房方向喊道,“我來幫你打下手!”
廚房里很快響起了規律的切菜聲和水流聲。沈識站在案板前,手起刀落,肉片被切得薄厚均勻,動作利落得賞心悅目。楚琳則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垃圾桶旁,心不在焉地揪著菜葉子,時不時偷偷瞥一眼旁邊專注的側影。
暖黃的燈光下,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鍋碗瓢盆輕微的碰撞聲和煤球偶爾的呼嚕聲,氣氛卻有種奇異的和諧與默契。
楚琳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飄向沈識。
“這家伙什么時候偷偷長這么高了?”她莫名地嘟囔一句。
“嗯?你剛說什么?”沈識沒聽清,停下刀,側頭看她。
“啊?沒…沒什么,”楚琳像被踩到尾巴,慌忙收回視線,低頭用力揪著菜根,耳朵尖悄悄紅了,“你…你幻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