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茹領著沈識，停在那棟搖搖欲墜的危樓門前。她沉默地走向一旁積滿污垢的電箱，手指探進凹槽深處，摸出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備用鑰匙。

鑰匙插入鎖孔，發(fā)出艱澀的摩擦聲。“咔噠”一聲輕響，門鎖開了。

張茹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沉重的木門。

“吱呀——”

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哀鳴。一股陳腐、濃烈的灰塵氣息如同實質的浪潮，猛地撲向兩人。

“咳咳咳！！”沈識猝不及防，被嗆得連連后退，狼狽地用手在面前用力揮舞，試圖驅散那嗆人的灰霧，“我去，這得荒廢多少年，才能積下這么厚的‘家當’？”

張茹也被嗆得咳嗽不止，她捂住口鼻，望著門內那片被塵?；\罩的昏暗，眼神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抗拒和一絲微弱的希冀：“你真覺得這里能找到答案？”她的聲音在灰塵中顯得干澀而猶疑。

一樓大廳的景象映入眼簾。地面幾乎被碎裂和完整的空酒瓶淹沒，層層疊疊，在從門口透進的微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桌椅傾覆，家具殘骸散落各處，墻壁上甚至能看到一些深色的、難以名狀的污漬。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暴力宣泄后的死寂和絕望。

“來都來了，”沈識強壓下喉嚨的不適，目光掃過這片狼藉，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不翻個底朝天，你怎么知道沒有？”他邁步走向那架同樣布滿灰塵的樓梯，“我上去看看，你檢查下面?！?/p>

張茹沒有反對，只是默默地點了下頭，目光沉重地落在腳下那片酒瓶上。

沈識踏上二樓。這里的灰塵比樓下更為厚重，踩上去如同踏在絨毯上，每一步都帶起細小的塵煙。蛛網像破敗的紗幔，密密麻麻地掛在墻角，空氣中飄蕩著細微的“吱吱”鼠叫聲。雜物散亂一地，幾乎無處下腳。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扇臥室的門。

“嘩啦——嘭！”

那扇早已腐朽的木質門板，竟承受不住這輕微的力道，轟然向內倒塌，重重砸在地板上。霎時間，更大的一股灰云騰空而起，將沈識徹底吞沒。

“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從樓上傳來。

“你沒事吧！”樓下立刻響起張茹緊張的問詢。

“咳咳咳，沒…沒事！”沈識狼狽地從灰塵中探出頭，朝著樓梯口喊道，“這門自己倒了！咳咳咳?！?/p>

“小心點！”張茹的聲音帶著余悸。

確認沈識無礙，張茹才重新將注意力投向這片承載著她童年噩夢的廢墟。每一個破碎的瓶子，都像是一塊記憶的碎片，狠狠扎進心里。

沈識跨過那扇“陣亡”的門板，踏入臥室內部。然而，就在視線掃過房間陳設的瞬間，一股寒意猛地竄上他的脊背——這間布滿蛛網、破敗不堪的臥室，其內部的格局、家具的擺放位置，竟與張茹噩夢中那間令人窒息的臥室一模一樣。

他的目光瞬間鎖定在床頭柜上。果然，和夢境如出一轍，一個蒙塵的相框靜靜地立在那里。

沈識的心跳陡然加速。他幾步上前，拿起相框，用袖子用力擦去厚厚的積灰。照片清晰地顯露出來——正是夢中見過的畫面：年幼的張茹騎在父親寬闊的肩膀上，兩人對著鏡頭，笑得無比燦爛，陽光仿佛凝固在那個瞬間。

看著這張洋溢著幸福的照片，沈識腦中不受控制地閃過噩夢里的恐怖場景：那個扭曲的怪物，就那樣無聲無息地站在窗外，冰冷的視線穿透玻璃，死死地鎖住他。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猛地抬頭，看向那扇窗戶。

窗外，只有午后斜射進來的陽光，在彌漫的塵埃中形成一道朦朧的光柱，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呼……”沈識長長吐出一口氣，有些自嘲地拍了拍胸口，“真是被那鬼東西嚇出后遺癥了?！?/p>

緊接著，另一個畫面浮現：怪物在客廳里，鞭子揮下，擊碎酒瓶的瞬間，那雙非人的眼睛里，似乎確實流露出一絲悲傷。正是那轉瞬即逝的情緒波動，才讓他得以逃脫。

“13……24……”沈識的眉頭緊緊鎖起，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布滿灰塵的桌面，“到底代表了什么？”他反復咀嚼著這兩個數字，試圖將它們嵌入已知的信息碎片中，卻依舊毫無頭緒。

他放下相框，轉向那張同樣破舊的書桌，開始仔細翻找抽屜。抽屜里塞滿了各種雜物：泛黃的紙張、生銹的文具、早已干涸的墨水瓶……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指尖觸到了一張質地稍硬的紙片。

他抽出來，拂去上面的灰塵和蟲蛀的痕跡。那是一張醫(yī)院的診斷報告書。沈識凝神細看，目光迅速掃過關鍵信息——患者姓名：李美芳。診斷結果：腦癌晚期。

他的心臟猛地一沉，視線迅速下移，落在報告日期上：5月26日。

一個清晰的邏輯鏈條瞬間在他腦中形成：李美芳早在5月26日前就已住院治療。張茹父親隱瞞了妻子的病情，不想讓年幼的女兒擔憂。因此，當5月26日李美芳拖著病體出院，出現在校門口時，張茹才會在日記里記錄下那份巨大的“驚喜”。

而六一兒童節(jié)當天的失約，極大概率是因為李美芳病情突然惡化，甚至可能就在那天離世。隨后，便是張寒承受不住喪妻之痛，開始酗酒，家中出現暴力痕跡。再后來，張茹被送進了孤兒院……

沈識捏緊了報告，轉身就想下樓告訴張茹這個關于母親的關鍵發(fā)現。然而，就在他邁步的瞬間，一個巨大的疑問如同冰水澆頭，讓他猛地頓住了腳步。

不對勁。

如果張寒真的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家暴者、一個因酗酒而性情大變的惡魔，他會主動把施暴的對象，送去孤兒院嗎？這不符合家暴者通常的控制欲和占有欲邏輯。

沈識的心跳越來越快，他猛地環(huán)顧這間臥室，一個此前被忽略的細節(jié)此刻清晰地浮現出來：從他進門開始，這房間，乃至整棟樓，都呈現出一種異常的混亂。這不是長期生活或單純發(fā)泄式打砸造成的狼藉，更像是被人徹底翻找過。抽屜被拉開，物品散落一地，柜門敞開著。這絕非自然形成的破敗！

一個驚人的、顛覆性的猜想在他腦中炸開：如果張茹父親不是家暴者。

這個念頭讓他頭皮發(fā)麻。為了驗證這個瘋狂的猜想，為了更接近那被掩蓋的、血淋淋的真相，他必須獲得更多信息。

沈識迅速將診斷報告對折，小心地塞進褲袋。他快步下樓，對著正在一堆酒瓶碎片前發(fā)呆的張茹說道：“張小姐，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你就在這里等我，哪兒也別去?！?/p>

沈識沖出危樓，再次摸出口袋里的那包煙。他沿著狹窄的村道，從村口的老槐樹下，一路詢問到村尾的打谷場旁?？恐銦熼_路和鍥而不舍的打聽，他終于在幾位上了年紀的村民口中，拼湊出一些關于張寒的、令人心悸的片段：

張寒，原本是城里一家小公司的老實員工。后來不知怎么得罪了人，惹上了不該惹的麻煩，欠下了巨額的高利貸。走投無路之下，才帶著妻女躲回了這個老家。他死得很慘，尸體在屋里發(fā)臭了才被人發(fā)現。是被人用刀活活捅死的。警察來過，查了很久，最后案子成了懸案，兇手至今沒抓到。

“果然是這樣?！鄙蜃R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他立刻掏出手機，手指微微顫抖著在搜索框輸入關鍵詞：地名、時間、兇殺案。

很快，一條塵封的舊新聞標題跳了出來：《XX村發(fā)生惡性入室殺人案，兇手在逃！》

沈識屏住呼吸，快速瀏覽著新聞內容。隨著一行行文字映入眼簾，那被塵埃和謊言掩埋了十幾年的殘酷真相，終于在他眼前撕開了猙獰的一角。

他收起手機，轉身大步流星地返回那棟危樓。

夕陽的余暉將危樓的影子拉得很長。張茹正抱著膝蓋，蜷縮在門口那塊還算干凈的石階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遠處，身影顯得格外單薄而脆弱。

沈識走到她身邊，默默地坐下。他沒有立刻說話，目光落在張茹沾滿灰塵的鞋尖上，似乎在斟酌著如何開口。過了片刻，他才用一種低沉而緩慢的語調，自顧自地講起了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