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離塵囂的森林深處,曾住著幸福的三口之家——兔子爸爸、兔子媽媽和兔子寶寶。
兔子爸爸是森林動物公司里最勤懇的員工,每天辛勤工作,只為給妻兒壘起一個溫暖的小窩。兔子媽媽溫柔賢淑,將小小的樹洞打理得整潔溫馨。兔寶寶呢,則每天背著小小的書包,快活地穿梭在林間小徑,去往森林學校。
這樣的日子本該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一片陰云驟然遮蔽了他們的天空。兔子爸爸辛勤耕耘,眼看就要摘下那枚象征晉升的閃亮胡蘿卜徽章。就在這時,一個晴天霹靂擊中了這個家——兔子媽媽病倒了。
兔子爸爸心急如焚,帶著虛弱的妻子奔向森林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中,啄木鳥醫生沉重地敲了敲診斷書:一種極其罕見、需要堆成小山般的堅果才能治愈的惡疾。
為了守護兔寶寶無憂無慮的笑容,兔子爸爸強忍悲痛,將苦澀的秘密獨自咽下。他告訴兔寶寶,媽媽只是去遠方采藥了。然而,孩子純凈的心是最敏銳的雷達。兔寶寶每天放學回家,嗅著空氣中殘留的媽媽的氣息,望著空蕩蕩的飯桌,大大的眼睛里盛滿了無聲的疑惑與不安。
為了那堆成小山的堅果,兔子爸爸豁出去了。他放下尊嚴,四處奔波,懇求,借貸。昔日覬覦他晉升機會的狐貍同事,此刻假惺惺地湊過來,細長的眼睛里閃著算計的光:“老兄,何必這么辛苦?只要你把那個晉升的機會讓給我,我認識狼老大,保管幫你借到足夠的堅果。”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為了妻子渺茫的生機,兔子爸爸顫抖著,將自己渴望已久的徽章,輕輕放在了狐貍攤開的爪心。狐貍得意地咧著嘴,帶著兔子爸爸走進了狼老大那陰森冰冷的洞穴。冰冷的月光下,一袋沉重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堅果,交到了兔子爸爸顫抖的手中。代價,是難以想象的利息和一張浸透寒意的契約。
日子在借債、還息、期盼與絕望中循環往復。兔子爸爸日夜操勞,急速消瘦,背上的毛色都失去了光澤。可兔子媽媽的病情卻毫無好轉的跡象,反而一日沉過一日。狼老大終于失去了耐心,冰冷地關上了借貸的大門:“沒有下次了,窮兔子。”
最后的希望,熄滅了。
兔子媽媽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心中只有一個執念:陪她的小寶貝,過完最后一個兒童節。
然而,無情的病魔連這點卑微的愿望也不肯成全。在兒童節前那個寂靜的黎明,兔子媽媽在兔子爸爸絕望的嗚咽中,永遠地合上了眼睛。她最終,成了兔寶寶日記里那個帶著哭腔寫下的“騙子”。
兔子爸爸的心碎了。但更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狼老大陰險狡詐,早已派了一群兇神惡煞的鬣狗,日夜潛伏在樹洞周圍,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它們的目標,顯然是兔寶寶。狼老大要用孩子來逼他還清那永遠還不清的債。
為了保護唯一的孩子,兔子爸爸做出了一個撕心裂肺的決定。他必須讓狼老大相信,兔寶寶對他毫無價值,甚至是個負擔。他開始瘋狂地“表演”。
曾經溫柔的父親消失了。他故意將自己灌得爛醉如泥,渾身散發著刺鼻的酒氣。他抄起粗糙的皮鞭,在寂靜的夜晚,對著驚恐萬分的兔寶寶狠狠抽下。清脆的鞭響劃破寧靜,伴隨著兔寶寶凄厲的哭喊和不解的哀求:“爸爸!我錯了!別打了爸爸!”
小兔子蜷縮在角落,雪白的絨毛上留下道道刺目的紅痕,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恐懼、委屈和破碎的愛。兔子爸爸的心在滴血,每一次揮鞭,都像抽打在自己心上,但他咬碎了牙,不敢停歇。
鬣狗們忠實地將“家暴”的景象匯報給了狼老大。狼老大瞇起陰冷的眼睛,露出獠牙:“哼,看來那只小崽子對他老子來說,不過是個礙眼的累贅,根本威脅不了他。廢物!”
確認鬣狗們的監視有所松懈后,兔子爸爸抓住了一個生死攸關的夜晚。他最后一次緊緊抱住熟睡中、眼角還掛著淚珠的兔寶寶,用臉頰蹭著她柔軟的絨毛,無聲的淚水浸濕了她的毛發。然后,他狠下心,趁著濃重的夜色,將兔寶寶悄悄送進了森林深處的孤兒院門口。他最后看了一眼孩子沉睡的小臉,決絕地轉身,消失在黑暗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狼老大得知“小崽子不見了”,只當是受不了家暴逃跑了,不屑地嗤笑一聲,并未深究。一只無用的、逃跑的小兔子,不值得他費神。
故事的最后。失去了最后耐心的狼老大,帶著那群鬣狗,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粗暴地撞開了兔子家脆弱的木門。兔子爸爸早已預料到這一刻。他沒有反抗,冰冷的爪牙和鋒利的砍刀落下……小小的樹洞里,只剩下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一片狼藉。
兔子爸爸用自己的生命、名譽和所有的一切,踐行了最后的守護。而兔寶寶,在孤兒院溫暖的晨光中醒來,懵懂地開始了新的生活,對昨夜的血腥與父親的犧牲,一無所知。
沈識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危樓前緩緩落下,如同最后一片秋葉墜地。那個關于犧牲、謊言與深沉父愛的兔子寓言,已經講完。
坐在一旁的張茹,身體早已僵硬如石雕。當沈識提到“兔子寶寶在孤兒院溫暖的晨光中醒來”時,她的呼吸驟然停止。那些刻意塵封的童年碎片——母親模糊的溫暖笑容、父親醉酒后猙獰卻似乎藏著痛苦的臉、冰冷的鞭子、孤兒院陌生的床鋪……此刻如同被無形的線猛地串起,狠狠刺入她的心臟。
“兔子……寶寶……孤兒院……”她失神地喃喃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沈識,瞳孔劇烈地顫抖著,里面是驚濤駭浪般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幾乎要將她撕裂的劇痛。
沈識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深沉的悲憫與理解。張茹慘白的臉色、劇烈起伏的胸口和那雙瞬間被巨大痛苦淹沒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時間仿佛凝固了。張茹僵硬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父親那偽裝出來的猙獰醉態、鞭子抽下時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水光、被粗暴送入孤兒院那晚模糊記憶里一個倉皇而絕望的背影……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靈魂深處撕裂而出的悲鳴終于沖破喉嚨。那不是單純的哭泣,是信仰崩塌的轟響,是遲到了十幾年的、對至親最深重誤解的滔天悔恨,是被那沉重如山的父愛徹底擊潰的絕望哀慟。
她猛地蜷縮起身子,雙手死死抱住頭,指甲深深掐進頭皮,瘦削的肩膀劇烈地抽搐著,滾燙的淚水決堤般洶涌而出,瞬間打濕了布滿灰塵的衣襟。原來,那鞭痕之下,是父親以身為盾的絕唱;那“拋棄”背后,是用生命鋪就的生路。
沈識沉默地看著她崩潰。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他輕輕站起身,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只是將手帕輕輕放在她身旁冰冷的石階上,然后轉身,默默地走向不遠處那棵沉默的老槐樹,將這片充斥著血淚真相的空間,完全留給了身后那痛徹心扉的哭聲。